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難得我比他早醒。

他閉起眼睛的時候，整個人更顯沉靜疏離。我剛伸出手去，便見他睫毛輕顫，一只手很快抓住我手腕。

他微微抬眸，眼里還有幾分困倦。

“醒了？”他聲音還帶著些微啞，抬手將我往他身前一扯，熟悉而安穩的氣息再次侵了過來，將我緊緊包圍起來。

我莫名有些耳熱，在他懷里約莫安靜待了十來秒，倏然發現不對來。

……今天并非沈穆衡休沐的日子。

所以為什么他現在還在這里？

我陡然清醒過來，便顧不上其他，伸手推他，奈何并沒有推動，“你是不是忘了要早朝？”

“沒，”疏懶微啞的聲音傳來，“我稱病告假了。”

在他懷里我根本無法安心睡我的覺，于是我掙扎著扶著腰爬起來。

沈穆衡擋在床榻外側，我沉著氣慢吞吞地往外挪，好不容易越過沈穆衡挪到床榻邊緣，下床時雙腿一軟差點摔出去。

有人扶住了我的手臂，從我身后擁了過來。鼻息間還隱隱能夠聞見那人的清冷氣息，他將我按回床榻上，聲音依舊有些泛啞。

“等著。”

他翻身下床去找衣裳，拎著衣裳回來時，視線隨意瞥過床幃某處，驀地頓住了。

他指尖輕輕一挑，從床幃上取下了什么東西，我一看，頓時覺得有些頭大。

……是當時編的同心結。

他垂眸看了一會兒，隨后眉眼微微含笑地抬頭看我。

“我看見的東西，便歸我了。”

你懷里還抱著我的衣裳，怎么不說你要穿呢？！

我起得比平時晚些，沈穆衡一連告了三天假，在他‘臥病’期間，還有許多同僚前來探望，不過都被擋回去了。

梳妝臺前放著一個盒子，里面有珠串、步搖和其他一些首飾，有些和我之前的一樣，有些則是相似。大抵是他撿到了被我丟出去的那些首飾殘骸，尋不到相同的便找了相似的補給我。

我將盒子收好，將原先那支簪子一起放了進去。

在昭儀的封后大典結束后不久，宮中又辦了小皇子的百日宴。昭儀看見我之后，便亮著眼睛把我喚過去，至此我終于看見了兩個多月前沒能看見的小皇子。

小皇子白白糯糯的，閉著眼睡得安然。按照新帝對昭儀的寵愛程度，說不定我面前這位就是將來的儲君。

晚上回房后，沈穆衡狀似隨口問我：“你今日見到小皇子了罷？”

不明白為何他忽然問起，我有些遲疑地應了一聲。

“你覺得小皇子如何？”他一邊將解下的衣裳搭在朝服架的橫桿上，一邊接著問我。

但我懷疑他在給我下套，故而答得很是謹慎：“私下議論皇子不大好吧。”

見我不上套，他低低唔了一聲，熄了燈躺在床榻外側，聲音莫名有些悠遠，“那你覺得小皇子有何不妥？”

我有些遲疑：“并無……都挺好的。”

他側過身面向我，沉默忽然在我和他之間蔓延。沒過幾秒，他一把將我攬進懷里，將我溢出的嗚咽盡數隱去。

他的氣息有些不穩，我還能看見他的目光垂落下來，眼睫微顫。

他低低喟嘆一聲，溫熱的氣息再次鋪撒下來。

“答錯了。”

“當然是自家的比較好。”

-

年后便是上元節。

京城也簌簌落下雪來，長街鋪上滿地銀輝。燈籠在雪地上撒下朦朧的暖光，似乎催促著要將雪給融化。

長街上依舊人來人往，入眼皆是鋪天蓋地的大紅，新年的喜意仍在無聲蔓延。

和從前一樣，猜謎的紙條懸掛在燈籠下，供來往行人解謎。

沈穆衡解謎的速度比秦涵快了不是一星半點，只不過他似乎對這些并不是很感興趣，于是牽著我在長街里慢慢走著。

前方依舊有人在圓臺上舞獅，人群再次圍堵過去，看著似曾相識的情形，我偏頭對沈穆衡說：“其實我很久以前見過你。”

他微微揚眉，示意我繼續說。

“那日也是上元節，我站在這里，”我想了幾秒，用手虛虛指了個位置，“你混在人群里看舞獅。”

他輕輕啊了一聲，與我解釋：“我是被人擠進去的。”

怪不得他當時沒看舞獅。

想到那個對視，于是我又問他：“那你看見我了嗎？”

他微微抬眼，唇角略微彎起，意有所指道：“當然，某位姑娘的目光灼灼，令人難以忽視。”

……胡說，明明是你一直盯著我，我才一直看你的。

我默了幾秒，反駁他，“你第一次見不認識的姑娘都盯這么久的？”

“不是。”

他頓了幾秒，又說了一句。

“不是第一次見。”

他的語氣淡淡，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斂著眉輕輕笑了一下。

可我完全不記得在哪還見過他了。

“我們在宮宴見過？”我遲疑問他。

我去過幾次宮中辦的宮宴，說不定他在宮宴上見過我？

“錯了。”他語氣不變。

“可我想不起來了。”我偷瞄他的神情。

“無事，回府后可以接著想。”

“我懷疑你在誆我。”見他泰然自若，我想松開他的手，繞到他面前去，只不過沒能松開。

身旁剛好有人擦肩而過，他左手一攬將我向他拉了過去。他微低著頭看我，眼角微彎：“回府再想，嗯？”

捏著衣擺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些，我挪回視線，壓下陡然凌亂的心緒，慢吞吞地說好。

背著喧鬧的人群，我們離長街越來越遠。影子被踩在腳下，和雪色混雜在一起，在一地雪白中拉得很長。

他牽著我往回走，手心伴著溫熱，將我的手緊緊裹起。

雪再次簌簌落下，悄悄飄落在那人的肩膀和發間，頗有幾分誓不罷休的氣勢。見我看他，他彎彎唇角，將手握得更緊了些。

我在心底默默說出了當初沒說完的那句話。

就這樣吧。

滿天雪色里，我想和你走到白頭。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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