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鏑

　　春風雀躍著朝車子撲來，在微開的窗戶豁口處發出呼啦啦的叫喊，溫柔而甜潤。

　　路，不斷朝前延伸。輪胎與路面竊竊私語，像是遇著了知音，不時發出低吟淺唱的樂音。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車子每駛過一個拐彎處，移步換景，就有一幅看來相似卻絕不雷同的鄉村風景圖。

　　快了，就快到了。當車子駛過道路右邊一個包裝廠，又遠遠地看見左邊遠處一個花炮廠的大門后，我就知道快到老譚家了。

　　第一次去老譚家，是和同事一起。那天正好就著同一輛車，初次走訪各自聯系的困難家庭。老譚是同事的聯系戶。初到他家，同事跟老譚交流了很久，又和他老婆、兒子都聊了一會，還到每間房里走了一遍，房前屋后看了看，然后一起爬上離他家不遠的山坡……第二次，還是和同事一起，這次好些人。那是飄了多天的綿綿細雨突然宣布休工的日子，引來陽光送來微笑。大家還是拼車，只是車上多了些新的乘客，柴刀、鋤頭、水桶、雨靴，還有一捆捆的油茶樹苗。

　　成捆的樹苗解散開來，倒放到地上，一株株，帶著迷惑的眼神，偷偷地打量著這片陌生的土地。有人用柴刀割去芒草，有的砍去雜木小樹，還有的將開著白花的帶刺的荊棘攔腰截斷，芒草堆起來又高又厚，有人用鋤頭將它們掀起來，朝一個方向捋，移至坡墈處。春雨泡發的山坡，特別松軟。一鋤挖下去，像用小勺舀起一塊蓬松的蛋糕。沒多久，大家就挖出了一個個坑一個個洞。挖出的黃泥，堆在腳下，多情地粘住鞋底鞋幫，像是贈給大家的特別禮物。放苗、扶苗、填土、壓實、澆水，人們七手八腳，流水作業，配合默契，幾乎是一氣呵成，很快就將那片荒坡植滿了油茶苗。遠看，坡還是那片坡。置身坡前，才發現坡已然不是來前的樣子，此刻多了些新生命。兩三尺高的油茶苗，原來是苗，隨著大家付出的勞動，轉瞬間完成了從苗到樹的蛻變，一株株伸開鮮活的枝葉，傲立風中，欣喜地張望著這個新來乍到的世界。

　　“這種樹苗，三年后就能掛果……”售苗人這番話經同事轉過來，像一顆種子播進了我的腦海。后來，怎么樣了呢？我像那個聽老人講故事的小孩，等著后來的結局，并小心翼翼地將時間拉到可以忍受的維度。那時，我聯系的是小梅姐，她平時在廠里做工。有天，我拜訪了她之后，突發奇想，何不去老譚家看看油茶樹呢？但是，老譚家太遠，在小山沖盡頭，前不挨村后不挨店，一年四季偏僻得難見人影。小梅姐正好休假，欣然陪同前往。

　　老譚家門鎖著。那片油茶林，遠看尚無林子的蔥郁，但近看，一株株，迎著風，長得活潑潑的，很是喜人。深綠得發亮的葉片閃出生命的光澤，像是告訴我們，它們已適應并與這片土地融為一體，能通過根部從大地獲得源源不斷的肥氣、底氣、正氣，頭頂藍天，腳踏大地。

　　今年，是第四個年頭了吧？突然又想起那片油茶林，是否因為植樹節又引人遐思，催人行動？這份想念像是魂牽故人，驅動我在一個陽光嬌好的下午，揚鞭打馬，只身奔向那條熟悉的路。

　　陽光下，那些油茶樹又躥高了一大截，還生發了很多枝丫，冒出了很多新鮮的樹葉，像是拉開了開枝散葉的架勢。墨綠的枝葉位于樹身的下半部分，上端，是被它們托舉著的新鮮的嫩葉，一簇簇，鵝黃中偏綠，明艷而清新，妖嬈而脫俗。還有很多襁褓中的新生葉片緊緊地抱在一起，像瘦長的花骨朵兒挺立枝頭，尖尖的小腦袋紛紛昂向天空，像清晨從水塘里冒出頭來的小魚群，細小而繁密，它們排著隊，只等時機一到，就“啪”的一聲發出輕響，啟開時光塵封的印子，依次和盤托出嬌嫩得不忍觸碰的葉。

　　老譚的兒子走過來，像老練的農夫摸過一叢枝，指著枝葉下那些赭色的團團說，這是去年冬天開過的花，今年會結果。你們走后，另外一個單位接著聯系我家，他們運來了肥料，幫著松土、施肥……瞧，長得多帶勁！他盯著那些樹，眼睛里波光滟瀲，閃動著一絲絲不想掩飾的愉悅。

　　一陣輕風掠過，油茶樹像是得到號令，有的點頭，有的搖手，不約而同地用形體動作回應著他的話：嗯嗯……它們也在信心滿滿地透露著振興、富裕的新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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