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故事之——你相信世上有鬼么(1-10)
第一章 極度驚魂
城市與山野最大的區別就是冷。
但這種變化也著實奇怪,就像一個剛剛洗浴完的裸體踏出室外,使你不自主地打個寒噤。
德林關好車窗。
卡車再也沒有先前的驕健,此時倒像一個拉不動磨的老驢,吭哧吭哧地低吼著,幾乎要把五臟六俯都吐出來。
這是一條陡峭且漫長的盤山公路。在德林近兩個月的行車經歷中從沒走過如此難纏的路面。這幾乎不能稱得上是路,仿佛是一條盤桓在山間的巨蟒,卡車行走在巨蟒的脊背上,一不留神就會被它掀落山崖,葬身谷底。
燈光如一把利劍刺破黑暗,很快又被兀然出現的山峰阻斷,德林感覺自己不是行走在天地之間,好象是鉆進了一個暗天無日的黑洞里,無休無止,壓抑難捱。
卡車駛出最后一道彎路,眼前敞亮了許多,一輪圓月懸掛于山頂,月光如一面灰色的面紗漫撒在山石與樹木上,為這孤寂山野平添了幾分生機。德林緊繃的神經漸漸松馳下來。
德林長吐了口氣,但這口氣還沒容他吐完,又立刻憋了回去。他被另一種奇怪的景象驚住——
月亮沒有了!仿佛變魔術一般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山野間再也見不過那層灰濛濛的面紗,一切又歸于黑暗。
慘白的車燈顯得愈發的亮熾,仿佛要洞穿黑暗,找回那片讓人心安的氣息。
德林點燃了一支煙,以壓抑這種讓他不安的變化。
煙草的香味讓他有了幾分溫熱的感覺,德林淡淡地笑了笑,剛才的自己好像步入了一種幽冥之中,大腦全然沒了意識,這絕然不是一個二十六歲小伙子應該有的狀態!
德林終于找到了那輪圓月,月亮并沒有消失,它僅僅是躲在一面突兀的山石后面,有光從那條窄瘦的石頭后面溢散出來。
幾乎是同時,德林嘴里的香煙掉落在地,準確地說香煙并沒有掉在腳下,而是落在他的大腿上,一股灼痛讓他抽筋一般抖動,德林騰出一只手迅速撲掉身上的香煙,眼睛卻直直的盯著山巔那堵窄瘦的石頭。
那并不是石頭,那分明是個人!
一個孑然獨立的女人!
那女人披散著頭發,微低著頭,瞪著無神而黑暗的眼睛注視著德林的一舉一動。
德林的腦海里有道電光閃過,一下子想起一個久違的名字——“秀女峰”!
堂哥德健曾對他說過這座山峰的名字,半年前德健開著卡車經過這座山谷的時候出了事故,險些葬身谷底!
德建說到那起事故的時候眼里透出少有的驚駭,他的嘴角一點點抽動起來,聲音嘶啞且低沉,仿佛那場災難就發生在眼前。
德健說他看到了一個女人的影子,但絕不是那座山石,而是一個活生生人的影子!
那天晚上德健開著卡車已經翻過了這道山峰,他順著公路往山下行駛,巨大的坡度讓他的卡車愈駛愈快,德健已經將剎車踏板踩到了底線,但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了卡車巨大的慣性。德健曾多次走過這條公路,從沒有出現過這種難以操縱的感覺,好在他有過多年行車的經驗,德健還是穩定下來。他緊緊的握住方向盤,他知道只有操穩手中的小輪子,危機很快就會過去,因為他的卡車已經駛出了峰谷的大半路程,即將步入平坦的大道上。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德健出事了。
卡車轉過一堵山崖,燈光將烏黑的油路照得青光倒映,遠處有一道藍色的影子劃進德健的視線,此時,他已經顧不得去正視那道莫名其妙的影子,他的注意力全都被眼前的危機牢牢地掠去。隨著那道影子愈來愈近,德健終于有機會去看上一眼,這一注視德健雙手脫離了方向盤,他聽見自己慘叫一聲便通身失去了知覺。
德健說他看到了一個女人,一個穿著藍色衣服的女人!
那女人站在公路的中央,半低著頭,烏黑的長發將整個面部遮住,德健沒有看到她的眼睛,他只是看到了女人的嘴,那張嘴沒有血色,是青的,而且還有一些藍,那張嘴咧成一個弧形,仿佛在笑。
“……是的……她在笑……她在看著我冷冷地發笑……”
堂哥講到這里德林趕急摁住了他的嘴,當時德林并沒害怕,他害怕的是德健會出什么意外,因為德健說著說著臉色開始一點點變白,他的嘴唇好像也變成了藍色,德健講話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德林甚至聽到了德健急促的喘息聲,德林真的擔心他再這樣講下去會閉過氣去。
當然,德健沒有死,這些都是在堂哥心緒平定之后德林再一次發問的。德林再一次發問的時候德健顯得輕松了許多,他甚至對德林微笑起來,與剛才的表現簡直是判若兩人。
德健說:“屁事沒有!閻王爺不要我,又把哥哥送回來了!”
原來,德健的卡車撞在公路旁邊的一棵柏樹上,這棵樹是整個“秀女峰”上唯一的一棵老樹,沒人知道它有多大的年輪,當時,德健頗為得意地比喻那棵老樹,他展開雙臂抱住德林,說道:“咱倆的身體夠壯吧?但咱倆身體合起來也不足那棵樹的三分之一!別說是一輛卡車,就是一列火車它也能攔得住!”
那一刻德林重新打量起德健,這小子也太奇怪了!他的變化比專業演員還要快!
德林懷疑此時的德健是否還是剛才的那個神經兮兮的堂哥?
從那天起德林記住了“秀女峰”這個名字。
可眼前的“秀女峰”哪里像個秀女?簡直是個魔鬼!
一個地地道道的魔鬼峰!
德林回過神來,不去看那塊讓他心悸的石頭,此時卡車已經爬上了山頂,月光重新顯露出來,天地間又是一片灰濛濛的景致。
德林將擋位撥到最低的位置。
雖然他只有兩個月單獨駕車的經驗,但這種常識他不會不懂。他要一開始就把車速控制有最低限度,他絕不會像德健一樣把自己的卡車弄得好像是一輛脫韁的野馬難以駕馭。
一切都很順利,卡車順著彎轉的山路舒緩而下。
德林感到很輕松,全然沒有德健所說的那種劍拔弓張的感覺。
德林看見了堂哥說過的那棵粗壯柏樹。那棵樹貯立在公路旁邊的一個轉彎處,確切地說那棵樹不是長在公路上,而是生長在山崖下面一個無法知道的地方,仿佛是一張巨手,突然從山谷間伸展出來向途經的人們招手致意。
柏樹褐色的腰身脫落了一大塊樹皮,裸露出里面白色的嫩肉,德林判斷出這塊傷疤一定是德健出事后的杰作!
隨著卡車漸漸移近柏樹,那塊裸露的傷疤愈發地醒目起來,等到卡車與它擦肩而過的瞬間,德林的心臟咯噔一下收緊,那塊傷疤突然變成了一張嘴,一張露著白磣磣牙齒的嘴,好像要把德林吃掉!
德林使勁地閉了下眼睛,正了正身體,爾后對著自己的臉用力拍了一巴掌。
他知道自己剛才出現了幻覺,在這種時候這種幻覺是無論如何不能出現的!
窗外有風刮過,幾片樹葉飛撞在擋風玻璃上,發出一陣噼噼啪啪的脆響。
德林有些奇怪,眼下并不是深秋季節山野里哪來這么多的落葉?
窗外的風聲越來越緊,飄飛的樹葉也越聚越多,德林的擋風玻璃上掛滿了無數的樹葉,仿佛一團狂飛亂舞的蝴蝶要撞開車窗,鉆進車內。
如果說德林剛才的心臟是虛懸著,現在的心臟一下子縮進胃里!
樹葉已經把車窗遮掩得模糊一片!
德林就要成了一個睜著眼睛卻不能視物的瞎子!
德林迅速起動刮雨器,密集的樹葉被雨刮撕開兩道扇形的口子,他的視線又重新開闊起來。
也正在這時卡車已經駛到了公路的邊緣,一團灰色的霧氣從山谷間騰空而起,仿佛在應接著德林的到來。
德林撥打方向盤,車頭貼著濃重的霧氣回轉了身子,卡車重新回到正軌。
一層冷汗溢滿了德林的腦門,他騰出一只手擦了把濕漉漉的額頭,鼓起腮幫子狠狠噴了兩口唾沫,可他什么都沒吐出來,他的嘴巴已經干了。
窗外幾片落葉仍舊執著地貼在玻璃上,此時它們像被淋了劇毒的昆蟲,無力地煸動著翅膀,再也沒有先前的瘋狂。
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卡車依舊舒緩地行駛在山谷之間。
德林的心緒卻沒有先前的輕松。
自己的感覺沒錯,這哪里是什么“秀女峰”?這簡直是一條要人性命的魔鬼道!
德林感覺有些冷,這是一種奇怪的冷,首先是一股涼風吹拂著他的頭皮,爾后冷氣順著他的頭皮漫卷全身,一種寒肌透骨般的冷意席襲遍了肌體。
在他上山的時候車窗已經關好,不可能有如此強勁的冷風進入,可德林覺得自己好像一下掉在冰窯里!
隨著那股冷意的來臨,德林發覺有什么東西進入了他的車內,那東西就在他的身后,而且自己的脖子后面有種毛聳聳的感覺,德林下意識看了眼棚頂的后視鏡,他的眼珠子登時僵硬起來,他看到鏡子里有團模糊的影子!
那并不影子,而是一張女人的臉!
那不是一張女人的臉,而是一顆女人的頭!
那女人披散著頭發,正對著德林輕輕怪笑!
德林暴叫一聲,狠命地踩向剎車踏板,卡車如一頭垂死的老牛一樣呻呤幾聲,驟然地停下。
德林迅速打開室內燈,一把鋒利的螺絲刀同時攥在他的手上。
德林扭頭向身后看去,什么也沒有!
駕駛室里除了見到自己的影子之外什么東西也沒能看到!
德林重新注視起棚頂的鏡子,里面除了自己一張驚駭的臉以外什么都沒有。
“是幻覺……”德林輕聲說道。
“是他媽該死的幻覺!”德林恨恨罵道。
德林決定無論如何也不能走了,再這樣走下去他不敢相信自己是否還能活著回去!
他點燃了一支煙,溫熱的氣息漸漸平息了他起伏不定的胸膛。
德林的眼皮有些沉重,有股困意席上大腦,兩個月來一直在這種疲于奔命的狀態中度過,現在他感覺自己已經虛脫了。
德林閉上眼睛,大腦很快出現了空白……
迷朦中,那種毛聳聳的感覺又一次爬到了他的脖子上,德林激凌一下驚醒,他的手迅速伸向那個讓他驚悸的東西,他抓到一綹柔軟潤滑的“絲線”,德林將那綹“絲線”放到眼前,“哦!”地驚叫一聲。
這不是絲線!
而是一綹女人的長發!
德林甩掉那綹長發,迅速起動馬達,卡車轟然向前沖去。
他再次做出決定:與其葬身山谷,也不能在這個鬼地方被活活嚇死!
德林回到家里立刻找到堂哥德健,他表示再也不跑那條該死的“秀女峰”了,他希望德健能給他換一條行車的路線。
德林對堂哥講述了在“秀女峰”所發生的一切。
德健聽完德林的講述沒有說話,他掏出一支煙放在鼻子下輕輕地嗅了嗅,爾后輕輕地放進嘴里,點燃。
德健長長吐了口煙氣,嘴角漸漸地綻出幾絲笑容。
“德林,你也相信這種事?”德健問道。
“我沒說相信!”德林說道。
“那你為什么害怕?”
“是我的技術不好,我害怕的是那條該死的公路!”德林的聲音顯然少了幾分底氣。
“每一個卡車司機都是從這一步走過來的,雖然你是個有文化的城市白領,但那是過去,而不是現在!”
“哥……”德林說道,他的聲音如蚊子一樣輕微而無力,“我沒有其它的選擇嗎?”
“有!”德健盯著德林說道,“但沒有一條線比這條路更掙錢!”
德林還想說什么,又被堂哥的目光抵住,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再這樣爭執下去簡直是不知好歹了!
德健是自己唯一的堂哥。事實上德健比德林僅僅大兩個月,不明真相的人很難分出這哥倆竟是堂親,因為德林與德健長得極其相似,簡直是一母所生的雙胞胎。
小的時候德林對這個小堂哥并不理會,他幾乎從沒叫過德健一聲哥哥。這種不禮貌的行為并不是因為兩人的年齡相差無幾,更重要的是德林對這個小堂哥感到頗多的不屑。德健是學校里有名的“混混”,有很多次德健做了壞事之后被別人誤認為是德林所為,所以德林常常被老師莫名其妙地拎在講臺上遭受喝斥,甚至德林還遭受過被德健欺負過的同學的圍攻和暴打。為此德林曾一度恨透了這個讓他蒙受不白之冤的混蛋哥哥。
德健沒有高中畢業就離開學校轉到了駕校,他很快拿到了駕照,并貸款買了卡車,幾年來德健的生意做得風風火火,如日中天,德健還清了貸款,更換了新車,購置了樓房,銀行里也有了數目不菲的存款。
德健的風光一點沒有改變德林對他鄙夷的態度,一年前德林還認為德健是個窮人乍富的“土包子”!德林與德健的生活有著本質的區別,正如德健所說德林曾經是城市白領,是知識階層。
德林畢業于名牌高校,走出校門后憑著睿智的頭腦順利地坐上了一家公司電腦程序員的位置,德林每天衣冠楚楚地上班,輕輕松松地下班,每月拿著幾千元的薪水,那時的德林十足地體味到了春風得意精神爽的曼妙感覺。
命運就像水中浮萍,一個浪頭打來就會把你卷入一個永遠無法預知的世界。
幾個月的光景,德林的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德林在這場災難幾乎崩潰,是堂哥在危難中伸出了手,讓德林從迷茫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光亮。
這場災難緣于自己的父親。
德林的父親也是一名卡車司機。如果說德林對堂哥還有一點好印象的話那就是他做上了與父親同樣的工作。德林深知這種工作的不易。父親開了一輩子的卡車,但父親干得沒有像德健那樣輝煌。父親最早給國家開車,吃了大半輩子皇糧之后突然遭遇下崗,茫然無助的父親為了一家的生存開始尋找出路。他貸款買上了卡車,當父親開著嶄新的卡車闖進這片自以為熟知的行當中時,才知道這里面卻是另外一片天地,個體運輸業的竟爭也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老實忠厚的父親沒有那些頗俱經驗的同行們的圓猾和世故,幾年下來父親不旦沒有還上貸款還背上了近十萬債務。
德林記得自己離開家門走進大學校園的時候,父親還是滿頭黑發,四年后德林回到家里父親已經白發蒼蒼了。
此時的德林已經不是那種靠父母衣食的毛孩子,他已經有了足夠的生存能力,他要父親放棄這種惱人的行當,所有的債務由他來償還。父親看到兒子有出息心里自然欣慰,倔強的的父親還是拒絕了兒子為自己背負債務的要求。
父親沒有賣掉卡車,他試圖用自己的努力為家里和他的兒子勉除后顧之憂。
然而,父親沒有成功,父親不旦自己沒有成功,而且還把他的兒子帶進了黑暗之中。
父親的失敗是從他的生意發生轉機開始的。
多年來父親與德健雖然同時經營著卡車,叔侄倆卻很少來往,在父親生意陷入困境的時候他也曾向德健請教過經營的策畋,德健的一番理論讓父親大為不屑,父親在那天罵了德健。
德健告訴父親,要想在個體動輸業中獲得源源不斷的高額的效益,不是靠那些零散運輸,而是大宗的貨源。
“怎么才能搞到這些大宗的貨源?”父親問德健。
德健說道:“掛靠有這些貨源的企業!”
父親來了興趣,以長輩的身份向德健發問:“小子,別給我賣關子,說說你的高招!”
“四個字!”德健對叔叔笑道,“票子,婊子!”
“狗日的,你在說什么?”父親對德健瞪著眼道。
“給管事的人送票子,送女人!”
“放屁!”父親伸手在德健的臉上擰了一把,“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父親趕走了德健,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向德健討教過,他知道這個混小子只所以有那么高的收入全是靠這種歪點子獲得的不義之財。
父親做不到德健這樣,以父親的性格他也絕不會那樣做。
德林成了城市白領之后,父親的心情比幾年前好了許多,他的生意卻沒有因為好的心情帶來多少轉變,這時德健出現了。
德健告訴父親,他為他找了一批不錯的貨源。
父親對德健仍有些不屑,說道:“送票子,送婊子的活我不干!”
“這些事都由我干,你老只管干你的活得了!”德健說道。
父親第一次接下了堂哥送給他的生意。
這批貨物由德健與父親的卡車共同來完成,這讓父親愈發興奮,漫長的公路旅途中有一個年青人與自己搭伙相伴,讓這個年近六旬的老人心里更加有底氣。
然而,當父親與德健跑完第一趟行程之后老人的臉色出現了少有的沉悶。
這種沉悶并非是生意發生變故,而是父親的卡車出現了讓他難以置信的故障。
那趟出行,父親的卡車險些飛下公路,他的剎車失靈了。
父親開了一輩子的卡車,從來沒出現過如此的失誤,每次出行父親都會將卡車徹底檢修一遍,可卡車還是出事了。
在一個陡急的山路上父親的卡車變成了一匹無法控制的野馬,如果不是他有著多年的行車經驗,這起事故足以讓父親永遠閉上眼睛。
父親沒有被那場有驚無險的事故嚇倒,很快調整好心態,重新檢修好卡車,與德健再一次踏上了漫長的旅程。
這次出行父親沒有走回來,他是被德健抬回來的,父親失去了一條腿。
父親的卡車又一次出了事故,這次他沒有第一次的幸運,他把卡車開進了十幾米深的大橋下面。卡車徹底報廢,車上所有的貨物都變成了一堆一文不值的垃圾。
父親被德健抬回來的時候一直處于半昏迷狀態,嘴里含混地叨咕著:“鬼啊……鬼啊……”
德健也說不清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當時他的卡車一直跟在叔叔的后面,他眼睜睜地看著叔叔將卡車開下大橋。
醫生截下了父親的一條腿,也就是說父親在他應該享受天倫之樂的歲月里將永遠在輪椅上度過。
德林心如刀絞,幾乎崩潰。
然而讓德林真正崩潰的事還在后面。
德健告訴德林,父親卡車上的貨物價值四十萬,父親沒有貨物保險,貨主已經向他下達了賠償通知。
“難道他們忍心向一個殘疾人去討債嗎?”德林說道。
“我已經向他們做了解釋,但他們不管這些,只要人還有一口氣……而且他們準備將這筆債務移交給法院!”
德林對堂哥揮了揮手,他閉上眼睛,他半天沒能說出話來,他不敢相信如果父親知道這件事情是否還能睜開眼睛?
德林說道:“這筆債我還!”
德健說道:“我替你算過一筆帳,憑你每月的薪水,還上這筆帳至少要用上十年!”
德林突然抓住堂哥的衣領,他的眼睛已經充血:“你他媽的到底想怎樣?”
“不用十年,兩年之內我保證你能將這筆債全部還清!”德健說道。
德林的命運就是從那天起開始轉變的。
他辭掉了工作,開起了卡車。
德健將自己的卡車送給了德林,他本人又重新購置了一輛新車。
德林的貨源全部由德健來按排,堂哥向他保證:兩年后他不僅能還上全部欠款,而且還且還能給他的父親換上一條全世界最好的假肢!
德林對堂哥的看法有了徹底的轉變,他甚至對德健有些感激啼零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曾經讓他深惡痛絕的小堂哥會有如此溫良的情懷。看來知識能夠充實一個人的頭腦,卻無法改變人性的狹隘,當危難降臨的時候知識顯得如此的不堪一擊!
操縱卡車對德林來說并不難,十幾歲的時候他就經常擺弄父親的卡車,現在他重新坐在車上很快就找到了過去的感覺,德林僅用一個月的時間就順利地拿到了卡車駕照。
德林向所有的卡車司機一樣踏上了漫漫的征程。
德健說的不錯。這種工作雖然辛苦,卻能給他豐厚的回報。
兩個月來德林很少休息過,隨著滾滾車輪無休無止的旋轉,收入也日趨高漲,德林的心情隨著收入的增高漸漸振作起來。
如果不是這次可怕的“秀女峰”之行,他絕然不會相信那些所謂的鬼神之說的。
德林受過高等教育,他一直認為那些談論鬼神的人們是一些無聊且無知的蠢人,他甚至從不看那些描寫鬼怪之說的書籍,他覺得看這些東西的人都是些品味低的下弱智,而寫這些東西的人全是騙的錢財的奸商!
現在德林真的懷疑自己過去的觀點了。
他沒法解釋在“秀女峰”所發生的一切!
如果說在鏡子里看到的那個女人的自己幻覺,可那綹女人的長發無論如何也沒法解釋。
兩個月來德林的卡車上從沒有坐過女人,連一個男人都沒有上過他的車,而且在他接手這輛車的時候曾做過徹底的清洗,他甚至將室內的油漆都重新噴了顏色,怎么會憑空中出現女人的頭發?
看來堂哥以前的神經兮兮并不是沒有根據的。
德健說他在公路上遇到過很多怪事,而且讓他險些喪命的幾次交通事故都與這類怪事有關,包括在“秀女峰”上看到的女鬼……
德健一旦開口很快進入一種神經的狀態,每到這時德林都會及時打斷他的講述,并不是堂哥的故事讓他感到恐怖,而是德健的狀態讓他擔心,德林擔心堂哥的講述會把他自己嚇昏過去。
德林嘴上不說,但心里一直在反擊著德健的故事,他認為堂哥是在“扯淡”!
現在德林也覺得堂哥的“扯淡”還是有一定的原由的!
又是一次漫長的旅程。
這是一條新的線路,德林覺得這條線要比那個可惡的“秀女峰”強上百倍!
真是天遂人愿,德林從“秀女峰”回來之后,那條線上的生意立刻被另一個不知死活的車主包下,由此擠掉了德林。氣得德健當著德林的面給那家國有企業的運輸科長打過電話,他告訴科長,自己的手里有一張有關科長嫖妓的照片,不知是應該交給他老婆還是交給他的領導?
科長當即表示,他已經給德健留著一條最好的線路!
現在,德林正在這條最好的線路上奔馳。
如果在一年前,德林會對堂哥這種卑劣的行為表示唾棄,現在他對堂哥有些佩服起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里,黑暗無所不在,能夠在這種黑暗卑劣的環境中打出一片天地,同樣也是強者。
夜色如墨。
午夜的曠野公路沉寂得讓人窒息。
發動機的轟鳴使德林孤獨的心緒有了稍稍的安慰,不然他真的無法想象在這種壓抑沉悶的氣氛中如何熬過。
遠處兩道弦目的光線分外醒目,就像是兩排削掉血肉的排骨橫臥在公路之上。
德林聞到一道血腥的氣息。
德林關緊車窗,對著自己的大腿狠狠擰了一把,一股刺痛迅速漫卷全身,直頂腦門。
此時,德林腦海里仿佛一下子被清水洗滌過一般,清徹透明。
醒目的光線漸漸移近,原來那是一座石橋。
橋面不是很寬,但長度卻無法讓人判斷,卡車的燈光也無法照到它的盡頭。
這是座老橋。
兩邊的橋欄被無數條白色的石樁砌就,中間穿插著兩道鐵管做為固定石樁的筋脈。
德林覺得這條八輩子的老橋簡直就是由無數個死人的骨架鑄砌而成,那兩條黑色的鐵管多么像沒能爛掉的血肉!
在橋梁的前面橫立一個低矮的石碑,石碑上三個暗紅的大字已經橫糊不清,德林還是認出了那三個字:追靈橋。
德林的喉嚨里騰地躥一股火苗子,燒得他口干舌燥。
他聽說過這個名字。
德健曾對他講過。
德健對他講的時候德林很快地摁住了他的嘴,他不想看到德健再次進入那種發癲的狀態。
所以德林沒能聽到這座橋真實的故事。
可他還是從德健的眼神中看出了到堂哥對這座橋的懼怕。
德林放慢了車速。
卡車行到石橋的中途,德林突然笑出聲來,他點燃一支煙。
“全是他媽的扯淡!”德林自言自語地說道。
德林的笑不是笑別人,而是他自己。他沒想到自己也變得如此庸俗不堪!
一邊嘲笑別人的愚昧,一邊心驚膽顫地承受著自己所嘲諷的東西,這和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有何區別?
更何況這的確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橋?
只不過是被那些愚蠢的人們起了一個更加愚蠢的名字。
德林加上一檔,踩向油門。
卡車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提起車速,德林感覺卡車好像行駛在沙灘上,沒有一絲的底氣。
這種狀況并不奇怪,德林開上卡車以來曾遇到過很多次相同的情況。
一定輪胎泄氣了!
德林停下卡車,跳出車外。
橋面上的風粘稠且厚重,德林的身上像掛了一層霜,冷得他倒吸了口冷氣。
一股咸腥的氣息撲面而來。
德林再次想起了那股血腥的味道。
他重新回進車內。
他在駕駛室里里找出了手電筒。
德林并沒有立刻下車,他燃起了一支煙。
爾后,他打了開錄音機,一曲強烈震撼的音樂生發出來。
德林將音樂放到最大,推開車門,跳向黑暗這中。
他首先檢查了卡車的右側輪胎,一切正常。
德林轉到了卡車的另一面。
卡車離橋欄很近,只有不足一米的距離,德林用手扶著欄桿,唯恐自己掉入橋下。
另一面的輪胎仍然正常。
“見了鬼了!”德林輕聲說道。
德林說完這句話,立刻閉上嘴巴,他覺得這句話說得實在不是時候。
德林的嘴巴剛剛閉上,眼睛卻瞪圓了,他仿佛被人打了一悶棍,挺直了僵硬的脖子!
卡車下面一具尸體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那具尸體劇烈地抖動著,突然坐起來,舉起一只手向德林抓來。
德林迅速后退,雙腿撞到橋欄上,身體一頭向橋下翻去,德林緊緊抓住護欄,但巨大的慣性還他送到了橋的另一邊。
德林倒掛在橋欄上,這一瞬間他感到死神真的降臨了。
一張無形的巨手揪扯著他的頭發,仿佛注定要把他扯進無底的深淵。
德林聽到橋下驚濤駭浪般的巨響,那聲音如同魔鬼的嘶喊。
強勁的冷風狂吹著德林的軀體,他感覺自己即將變成了一具僵尸!
德林閉上眼睛,雙臂漸漸軟了下去……
眼前有光掠過,這道光有如鐘馗之劍,迅速斬斷了那張魔鬼的巨手,另一張讓他重見光明的大手將他托回了生命的彼岸。
德林重新站在橋面上。
一個粗壯的漢子站在德林的面前,那漢子放開了他的衣領。
不遠處一輛卡車正釋放雪亮的燈光,刺得德林睜不開眼睛。
“玩什么呢兄弟?不想活了?”漢子說道。
“師傅……請你看看我的卡車下面……”德林顫顫驚驚地說道。
“什么也沒有啊!”漢子道。
德林重新看向自己的卡車,車底下只是一片燈光照射后的蒼白……
父親出事以后一直住在醫院里,兩個月以來父親的精神有了好轉。德林開上卡車的事情沒有告訴老人家,他知道父親一旦知道真相沒準真的崩潰了。
德林開上卡車后很少去看望父親,他偶爾來到父親的身邊,老人的眼里時常涌出一縷清亮的淚。
他知道那是父親悔恨和心痛之淚。
德林告訴父親,自己已經提升了公司的主管,工作比以前忙了,債務的事不必想那么多,因為他的薪水已經漲了很高,用不了二年就能還上所有的欠款。
父親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對德林叮喔道:“看到你能有好的前程,爸爸心里才有了一些著落,好好干兒子,不要像爸爸這輩子沒出息!”
德林的心底涌出一汪悲酸之淚。
“爸爸,你相信這世界有鬼嗎?”德林對父親問道。
父親打量著兒子,他儼然不相信這種話竟是兒子說出來的。
德林淡淡一笑,“我當然不信這些東西,我只是好奇!”
“扯淡!”父親說道,“什么鬼啊神啊,全是扯淡!”
“在你昏迷的時候,嘴里一直說著鬼啊什么的……”
父親的眼神暗淡下來,德林看到老人的眼里浮出一縷驚悸的亮光。
德林不想看到父親這般模樣,可他已經無法遏制內心的恐懼,他已經被那兩次可怕的經歷徹底催毀了,他想從父親的嘴里找到一點讓他心安的東西。
“我是活見鬼了……”父親喃聲說道。
“為什么這么說?”
“……出事那天……方向盤不聽我的控制……”
“也許是車子的故障……”
“不可能……每次出車前我都做過徹底的檢查……各種重要的部位我都不會放過……”
“當時爸爸為什么不踩剎車?”
“……踩了……可是剎車也沒有了……”
德林的心臟咯噔一緊,通身打了個冷顫……
王鐵錘是一家公司的保安,面目青黑,粗壯高大,說話粗聲大氣,透著一股豪氣和張狂。
德林第一眼就看中了這個鐵塔一樣的漢子,這小子給人一種安全和震懾的感覺,絕對是一個開車的好料。
如果德林不是來雇司機,還不知道堂哥也曾在這個地方招過“兵”。
德林剛剛走到貨運場,就有人主動與他打招呼。
“大老板又來招兵買馬了?”
說話的人德林不認識,這人一定是把他當成德健了。
德林點了點頭,沒有解釋,他覺得有堂哥的名聲在這里,事情可能更好辦些。
那個人對德林搖了搖頭說道:“歇菜吧健哥!你那輛車除了你能玩得轉,誰還敢照應?”
“這話說大了吧?”德林說道。
“如果沒猜錯的話,健哥已經雇了十幾個司機了吧?最長時間沒干過三天,都讓你那邪性的車子給嚇回來了!”
德林這才明白德健為什么一直自己在公路上折騰的原因,憑堂哥的實力完全可以在家里做上清閑的老板了。
德林正要離去,一串洪亮震撼的聲音穿透了他的耳膜。
“那是他沒遇到我!”王鐵錘站在了德林的身邊。
“拿著駕照玩不轉一個卡車,就別端這碗飯!”王鐵錘又說。
王鐵錘雖然有正經的工作,在他休班的時候一直尋找著掙錢的營生,給別人開卡車就是他撈外塊的好機會。
王鐵錘的條件與德林不謀而合,他找的也正是這種打短工的主兒,憑德林的條件無力長期雇傭司機,不僅僅是經濟不允許,面子上也讓他無法承受,自己還在寄人籬下,有什么資格耍大牌?
德林的這趟生意路遠貨急,需要晝夜急行,而在晚上行車他真的害怕了。
鐵錘不但身體好,車技也不錯,方向盤在他的手里仿佛是魔術師把玩的魔杖,被他撥弄得行云流水,輕松自如。
王鐵錘很健談,一路上很少有緘默的時候,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就像機關槍打出的炮彈,篤定有力,擲地有聲,讓德林產生了幾個月來從沒有的欣慰,與這種人在一起不旦不寂寞,心里也分外踏實。
王鐵錘告訴德林,他駕車最長時間是七十二小時沒合過眼,三千多公里的路程一口氣拿下。
王鐵錘的口頭禪是“拿下”。
每當他講到自己曾經遭遇到種種困難的時候,王鐵錘從來不說事情的結果,總是兩個字“拿下!”
王鐵錘說有一年開車去東北,路上有三個小子將車攔住,每個手里持著一尺多長的砍刀,他孤身一個人走下車,當然他的手里攥著一根鐵棍。
王鐵錘說:“十秒鐘的功夫,拿下!”
有一年公司里鉆進了二個盜賊,從保險柜里偷出三十多萬的現金,被他一個人堵在辦公室里。
“當時,那兩個小子的眼睛都紅了,舉起斧頭向我砍來,而我的手里什么都沒有,我抬手應上,一個照面,拿下!”
“兩個都拿下了嗎?”德林問道。
“一個拿下,另一個當時就跪在地上!”
到了后半夜,王鐵錘的話漸漸減少,聲音再也沒有白天的洪亮,仿佛是熬干的油燈,悄然沒了光亮。
最后王鐵錘終于完完全全地閉上了嘴。
有股困意度上大腦,德林的眼皮像沾上了漿糊,睜起來格外費勁,他閉上眼睛。
“別睡覺!”王鐵錘說,他的聲音有些嘶啞,與白天簡直是判若兩人。
“陪我說說話……”王鐵錘說。
“困了?”德林問道。
“不困……有點空得慌……”
“熬不住就睡會!”德林說道。
“拿得下……”
德林又一次閉上眼睛……
迷朦中德林聽到王鐵錘發出“咯!”地一聲響,喉嚨里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德林睜開眼睛。
此時的王鐵錘正瞪著驚恐的眼睛看著德林。
“怎么了?”德林問道。
“……哥……這車是不是你的?”王鐵林說道。
“是啊……”
“出了事是不是你也遭受損失?”
“怎么了……”
“我可沒得罪過你吧?”
“你這什么意思?”
“我這車開得好好的……你摸我干嘛……”
“我沒摸你!”
“你摸我的脖子……”
“我……摸你脖子干嘛?”
“你還往我的脖子里吹氣……”
“我沒吹氣……”
王鐵錘突然將卡車停下。
“你剛才抽煙了嗎?”
“沒有……”
“你明明抽煙來……”
“我睡著了……”
“我怎么看見棚境里有團模糊的影子……”
德林倒吸了口冷氣……
王鐵錘推開車門,像躲避瘟神一樣跳出車外。
德林也隨著他鉆出駕駛室。
王鐵錘坐在馬路牙子上,雙手抱住膝蓋,他的肩膀不斷地抖動,青黑的臉膛在月光下顯出一片綠色。
德林掏出一支香煙遞給王鐵錘,被他一下子打掉落在地。
“我抽個球啊……”王鐵錘說道。
“歇會可能會好點。”
“我歇個球啊……”
“拿不下了嗎?”
“我拿個球啊……”
德林發現有兩條清亮的淚水從王鐵錘的眼里流淌出來……
第二章 風聲鶴唳
德林開上德健的卡車之后,堂哥新買的卡車一直處于停滯狀態,德林很少看見他跑生意。德林以為是自己奪了德健的飯碗,是自己的落迫逼得堂哥無事可做,他有幾次拒絕德健給他按排的生意,他希望堂哥不能為了他而自己卻坐吃山空。
德健倒顯得無所謂,他說自己正在養精蓄銳,幾個月來他的精神狀態一直不佳,這種情況出車不旦不可能掙到錢,可能連命都得搭進去。
德林將“秀女峰”的那場噩夢告訴德健以后,德健的狀態有了徹底的改變,他仿佛被德林的噩夢驚醒,一下子從沉郁的狀態中掙脫出來,德健開著嶄新卡車重新上路了。
德健的“出山”仍舊沒有改變德林行車孤獨的境況,德健很少與德林行走在同一條線了,很多時候兩人在公路上相遇,德健也僅僅是鳴笛示意,而后飛馳而過,很有些義士出征不回頭的悲壯。
前面的路再可怕也得走下去,德林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可走了。自從王鐵錘被德林邪性的車子嚇跑之后,德林再也沒有雇傭司機,他找到了另一種讓他心安的行車方式,那就是在白天趕路。溫暖的陽光,如水的車流,讓他徹底忘怯了夜晚的恐懼,同時,他的身體出現了幾個月來從沒有的輕松。雖然這種做法讓他的生意少了些收入,但總比那種極度驚魂的日子強上百倍。
這天傍晚,夕陽沉落,天地間蒙上了一道氳氤的影子。德林的心緒也隨著這層暗淡的影子一點點收緊。這又是一條他從沒跑過的線路,他不知道還能走多遠會遇到可以停車住宿的旅店,從路邊這種荒涼的景象可以看出,一時還不會出現可以容身的住所。
有烏云在天空翻滾,像一群疾速奔馳的黑馬,片刻功夫將天空遮蓋得嚴嚴實實,夜晚提前降臨了。
卡車翻過一道緩坡,眼前出現了亮光,那是一幢兩層小樓貯立在路邊,房前停著一輛卡車和一輛大型客車。一串霓虹燈在房前斷斷續續地閃礫,德林走到近前,看清了那串霓虹所顯示的內容——“快活林飯店”。
這哪里是飯店,這應該算得上是世外桃源了!
德林興奮起來。
這種路邊飯店不僅可以用餐,同時也是旅店,德林知道自己找到了可以落腳的地方。
讓德林更高興的是不只是找到了歸宿,德健的卡車也停在這里。
這是幾個月來很少的巧合!
德林泊好車位,窗外下起雨來。
他從駕駛室里找出雨衣穿上,檢查了一遍車上的貨物,向飯店走去。
大廳里沒有人,有種冷清清的味道,偶爾有幾聲喧嘩聲傳來,應該是醉酒后食客的爭吵聲。
德林推開了值班室的房門。
一個禿頂的男人正聚精會神地擺弄著眼前的一疊鈔票,對于德林的進入顯然沒有發覺。
禿頂一付很陶醉的樣子,用手指蘸著舌尖上的唾沫,一張張地點著鈔票,每點一張,他的嘴角都微微翹動一下,仿佛那一張張票子連著他的筋脈,每一次的跳動都是對他舒坦的按摩。
德林幾乎不好意思打攪他的“享受”。
幾滴雨點落在桌面上,禿頂停止了動作,他尋著雨水滴落的地方一點點向上看去。
他的目光尋視到德林的臉上時,滾圓的綠豆眼一下子淹沒在眼眶里,露出里面兩顆白色的肉球,禿頂好像被什么東西突然噎住,噗嗵一下翻倒在地上。
德林也被眼前的變故驚呆了,他懷疑這家伙是不是有精神錯亂的毛病?
禿頂從地上爬起來,匆忙地收拾著桌子上散落的鈔票。
“這是怎么說的呢……大兄弟……我正要把錢給你送去呢……”禿頂說道。
禿頂從抽屜里拿出一只皮夾,將所有的鈔票塞進皮夾里。
“是服務員不懂事……她在你房間里撿到了這個皮夾……我敢對上帝發誓,絕不是偷!她把皮夾交給了我,我正給你點數呢!”
德林意識到今晚自己住進了一個賊店。
堂哥的房間在二樓,德林來到德健的房間,他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
德林叫醒了德健,德健感到很意外。
“怎么是你?”德健問道。
“看見你的車子停在外面,想走也走不動了!”德林說道。
堂哥的臉色陰了下來,他拿起一支煙在鼻子下嗅了嗅,點燃。
“我最初開車那幾年,幾乎從沒住過旅店!”德健說道。
德林嗅出了堂哥話中的意味,臉上生出一股熱潮,他知道德健是為他好,可是他沒法說出自己心中的感受。
德林將手中的皮夾扔給德健。
“這是個賊店,剛剛進門的時候正好撞見那個老混蛋在數錢,他以為我就是你,就把皮夾乖乖地交了出來!”
德健捏著皮夾怔了片刻,爾后咬了咬嘴唇,恨恨說道:“這個婊子!”
德林明白在這之前德健到底干了些什么,在房間的地板上還遺落著幾團骯臟的衛生紙。
堂哥雖然有錢,終究還沒有脫離低俗荒淫的本色。
德林準備去樓下用餐,被堂哥攔下,他將一只食品袋遞給德林,說道:“將就一下吧,這里的飯菜做得像豬食!”
德健的食品袋里并不簡單,對德林來說簡直是一頓難得的美味,里面有幾樣真空包裝的熟食,和一瓶包裝精美的白酒,德林風卷殘云般將這些東西吃了大半。
德林很少喝白酒,今晚他破例喝了一些,他感到酒足飯飽的時,那瓶酒也下去了一半,德林暗暗驚詫于自己的酒量,很快有股困意襲上他的大腦……
德林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當他醒來時,眼前漆黑一片。
德林是被一陣激烈的拉扯下驚醒的。
一個模糊的影子在德林的眼前晃動。
“德林!醒醒!”是德健暗啞的聲音。
德健已經蹲在德林的床前。
“你聽,是什么聲音?”德健說道。
德林的頭腦清醒了許多,他想坐起來,身上卻沒一點力氣,昨晚的酒精在他的身體里發作了。
德林聽了片刻,“是雨聲……外面下雨了……”德林說道。
“不對,是腳步聲,就在門口!”
德林繼續聽下去,果然有一串腳步聲在門外徘徊,那聲音在門口停滯片刻,又向遠處一點點夠去。
“走了!”德林說道。
“它還會回來!”德健說道。
果然,那串腳步聲又一點點向這邊移了過來,最后停在了門口,一切又歸于平靜。
“它停住啦……”德健說。
“會不會有人偷東西?”德林說道。
德健沒有說話,他在床柜上摸下一個亮亮的東西攥在手里,那是德林昨完喝剩下的酒瓶。
門外死一般寂靜,
“是不是已經走了?”德林說道。
德健沒有說話,他拎著那只酒瓶站了起來。
德健一點點向門口移去。
德健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房門漸漸地推開了,走廊里幽暗的燈光投進房內,一團黑色的身影投射到地面上,幾乎覆蓋了整個房間。
德林看到德健手中的酒瓶已經舉了起來。
一道電光閃過,緊跟著一聲驟然炸響的劈雷,房間里登時亮如白晝。
德健舉起的酒瓶沒有甩出去,他僵立在空中,爾后一頭跌坐在地上。
德林也如同電擊一般從床上彈了起來,他感到自己胸膛裂開了口子,心臟已經跳出了體外。
門口站著一個女人!
女人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裙,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可德林還是看清了她的臉。
她的臉是白色的,有如一張慘白的紙,在雷電驟閃的瞬間,那張臉綻開了幾道口子,像風干的土地突然被陽光曬暴,德林看到有半張臉從女人的面目上撕裂開來……
德健從地上爬起來,他一頭撲向德林,德健緊緊抱住德林,將自己的腦袋狠命地頂向德林的臉膛。
德林從德健的手里摸到了那個酒瓶,他本能地奪過酒瓶甩向門口。
德林終于完成了德健沒有完成的任務!
一聲清脆的暴響,一切又歸于平靜。
門口里空空蕩蕩,那個可怕的影子仿佛蒸發一般沒了蹤跡。
德健的臉冷得如一塊冰,他的手涼得像一塊鐵,堂哥將整個身體牢牢地貼在德林的身上。
德林覺得自己不是抱著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擁著一個僵尸。
不同的是此時的僵尸還會說著話:“……她來了……她終于來了……她找到我了……”
德健說道。
第三章 脫胎換骨
德林記得自己十七歲的時候跟著父親去內蒙古草原,錯縱復雜的路面讓父親的卡車幾次陷入沼澤里里,最后父親還是將卡車開出了那片艱難的土地。
父親離開草原的時候曾對德林說過一句話:“其實,人這輩子也和開車一樣,再難走的路只要你堅持往前走,總會走出去的!”
那個時候德林認為父親很了不起,在他的眼里父親簡直就是英雄了。
現在看來父親的話對他自己的命運并沒有應驗,在他兒子的身上得到了切實的印證。
德林終于在那道舉步維難的公路上闖出了一片艷陽天!
從“快活林飯店”回到家鄉之后,他身邊再也沒有發生類似恐怖的事情,那場驚魂仿佛是通行魔障的最后關口,瘋狂過后,眼前是一片明朗清新的世界。
德林感覺自己已經脫胎換骨了。
他再也不懼怕夜晚的行程,那些可怕的經歷就像一場夢庵,一覺醒來煙飛云逝,真實的世界里每天都有新太陽的升起。
德林奔馳在這個清新怡人的世界里,白天他能感受到太陽的嫵媚和燦爛,夜晚他真切地體悟到了月光的皎潔和清徹。有時,德林行駛在靜謐的夜晚,他會停下卡車,走出車外,盡情地呼吸著甜美清新的空氣,享受著月色的溫柔,他感覺自己在人世間仿佛又重新走過了一個輪回。
堂哥的狀態與德林截然相反,德健徹底被那場驚魂所擊潰,他回到家鄉后再也不敢出門,他將嶄新的卡車封存在車庫里,自己每天坐在家里打坐念佛。有幾次德林來到他的家里,德健正坐在煙霧繚繞觀音像前,嘴里喃喃自語,德林就覺得堂哥很可笑,他也不好勸慰,他理解堂哥的狀態,本來就是一付神經質的脾性,再加上與那個可怕的幽靈近在咫尺的遭遇,不患上神經錯亂的毛病就已經是他的福份了。
如果德林不是被自己的處境逼得咬著牙捱下去,沒準他也像堂哥一樣坐在這里念佛打坐了!
時間就像刀劍,它會把世間一切不快的事情削平,德林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堂哥心中的那片陰云終究會消散。
一星期后,德林來到堂哥的家里,他的臉色比以前消瘦了很多,頜下那一層微微突起的贅肉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德健與德林唯一的區別就是脖子下的那堆贅肉,那是一層享盡美味之后堆積起來的脂肪,它象征著德健的富有和得意,現在如果將兩人拍成的照片放到德林的面前,他也無法肯定哪個是自己,哪個是堂哥了。
堂哥的氣色果然要比以前好了許多。
德健今天沒有打坐,他正站在衣柜鏡子前端詳著自己的臉。德林走進房內,德健沒有回頭,他捋了捋自己的頭發。
“德林,你過來!”德健說道。
德林來到堂哥近前,看著鏡子里的德健,德健的眼睛里閃動著亮色。
“如果我們倆個脫光了衣服,閉著眼睛在屋子里轉上幾圈,再站在這面鏡子前,不要說話,你能分清哪個是你,哪個是我嗎?”德健說道。
“能!”德林肯定說道。
“為什么?”
“我的肚皮上有一個疤!”
德健翻開德林的上衣,看到那顆圓圓的疤痕,笑了,“我知道這個疤的來歷!”
德林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按住德健腦袋,撥開他的頭發,在德健的頭頂找到了一條半寸長的傷疤,“我也知道這個疤的來歷!”
相人相視一笑,德健的臉上浮出一絲歉意。
德林肚皮上的傷疤是德健造成的。那是在讀高中的時候,德健將學校里的一個混混打傷,后來這個小混混請來了社會上的幾個無賴,將德林堵在了回家的路上,他們誤以為德林就是德健,德林被暴打一頓,后來,那伙人又拿一枚煙頭戳在他的肚皮上。德林回到家后,找到堂哥,他什么也沒說,舉起一塊板磚拍向堂哥的腦袋。
德健坐在沙發上,拿出一支煙放到鼻子下嗅著,他忽然感覺這樣有些不妥,將手中的香煙扔給德林。
堂哥這一細微的動用讓德林生出幾分感動,很久以來堂哥很少給自己遞煙的。
德林掏出打火機為德健點燃香煙。
“看到昨晚的新聞了嗎?”德健說道。
“沒有,昨晚正在路上,幾個月來我幾乎與電視絕緣了!”德林說道。
德林的臉上浮出一絲笑意,“說真的德林,我還是有些佩服你,從一個白領到一個干粗活的卡車司機,你能夠承受下來,這很不容易!”
德林淡淡一笑:“現在我已經適應了這種生活,如果沒有堂哥的幫助,我還真不知應該怎樣面對眼前的困境!要說佩服,我還是敬佩堂哥的能力,現在看來知識在不能得到利用的情況下,還是一文不值的!”
德健的神情凝重起來,他吸了幾口煙半天沒有說話,顯得心事重重。
“堂哥,你說昨晚的新聞是什么?”德林問道。
德健揮了揮手,“如果你沒有看到,還是不要知道為好,是一樁很可怕的殺人案,這些烏七八遭的東西知道得越少越好,勉得自己胡思亂想!”
德林沒在言語,他理解堂哥的心態。眼下的德健每根神經都處于緊繃之中,稍有些刺激都會讓他惶恐不安,德健已經將他的神經質嫁接到別人的身上,事實上以德林目前的狀態,很多事情并非像堂哥想象的那樣嚴重。
“昨天,我接到海通公司聯運部李部長的電話,這小子給我出了個難題!”德健說道。
“什么難題?”德林問道。
“他們已經知道我將貨源轉讓給你的消息,對我很不滿意,他準備停止供貨!”
德林吃了一驚,海通公司是他最主要的生意來源,沒有那批生意就是斷了他大半的財源。
德林一時語塞,他等著堂哥對這件事的決斷。
“不僅僅是海通公司,聯運公司的那幫混蛋也向我打了招呼,如果我再這樣把本屬于自己的貨源轉讓給別人,他們一樣不買我的帳!”德健吸了口香煙,長嘆了口氣。
德林的心里蒙了一層灰,他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種事情,眼前剛剛看到一線光亮,又被烏云遮住,德林好像又步入到黑暗之中。
“怎么會是這樣……”德林喃喃說道。
“本來我覺得這件事做得很機密,沒想到還是讓他們知道了!”德健說道。
“你是說這件事一直沒有讓別人知道?”
“不錯,當初將那些生意交給你做,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一直以我的名譽操縱著那批生意,可還是有人看出了破綻,眼下全國貨運業的日子都不好過,很多都人要盯著這批生意,我蹲在這個坑里他們還不能把我怎樣,但我把這個位置讓給了別人,那些人都急紅了眼!”
“是我連累了堂哥……如果堂哥感覺為難……”
“我答應過你!”德健打斷了德林的話,“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必須誠守我的諾言!再說叔叔的遇難我也有責任,如果不是我給他按排生意,也不會把事情高得那么糟!”
“不,堂哥,為了你的承諾連自己的日子都沒法過下去,這是得不償失,我可以停下自己的生意……”
“你一天都不能停!”德健說道,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本駕照,將一張身份證塞到駕照里,遞給德林,“從今天起,你就是德健!”
德林不解地盯著堂哥。
“我尊重他們的意見,我看他們還有什么話可說!”德健說道。
德林悟出了堂哥的意圖,眼前的那片烏云驀然散去。
“堂哥,這成嗎?”
“記住!”德健鄭重說道:“就是警察把槍口頂在你的腦門上,你也是德健!”
“這種事應該和警察扯不上關系吧?”德林說道。
“不!有很大的關系,你的卡車戶照及保險單上都是我的名字,但是,我已經把它轉讓給了你,按要求必須更改用戶,如果這樣做不旦要損失一筆錢,而且還很麻煩,現在你做到了名附其實,所有的麻煩也就沒有了!”
德林浮出一絲苦澀的笑,堂哥的做法雖然有些夸張,但并非沒有道理,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里每個人都有可能失去自己的時候,可由于這種事情讓自己隱性埋名,確是一種可笑且無奈的行為。
德林隱性埋名的七天果然與警察打上了交道。
那是他去南方返回的途中,接到了一個莫名的電話,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口氣冷峻且威嚴。
“你是德健嗎?”男人說道。
“是的!”德林回答。
“你現在在哪?”
“我正在回家的路上,馬上進入市區,你是哪位?”德林問道。
電話那邊突然沒了聲音。
德林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個陌生人的號碼,他回撥過去,卻沒有人接聽。
德林的卡車行到市區,有幾輛警車停在路邊,十幾位警察站在公路的中央,攔下了每一輛過往的卡車,儼然是一付緊張戒備的狀態。
德林的卡車被那伙警察攔下。
“請出示你的駕照!”一個年輕的警察向他行了一禮,說道。
德林將駕照遞給警察,那位年輕的警察打量了德林,又對了眼駕照,轉身向一邊走去。
十幾個警察好像專門等候著德林的歸來,聽完年輕警察的匯報,紛紛向他圍攏過來。
一位體態微胖的警察站在德林面前,從他的服裝來看,顯然不是交警,他的面目透著冷厲,“你就是德健?”
“是的!”德林說道。
“有一件交通肇事案需要你配合,請跟我們去一趟警局!”胖警察說道。
“沒問題!”德林說道。
德林沒有被帶到交警隊,而是被押到了公安局的刑警大隊里,看來他們所調查的不是一件簡單的交通肇事案!
他被帶到審訊室里,有三位警官冷冷地坐在他的對面,其中那個微胖的警察坐在兩人的中間。德林的身后跟著兩位警察,他剛剛走到審訊臺前的椅子前,就被兩位警察按坐下去,“咔嚓”一下將椅臂上的格欄橫在他的身前。
如果再給他配上一付手銬,簡直就是一個地道的罪犯了!德林突然感覺自己的處境很尷尬。
德林有些激動,他用不滿的目光盯向對面的胖警官。
“我知道配合警察查案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可你們這樣對我,我感覺像受到了侮辱!”德林說道。
“可是你也應該知道,沒有證據我們是不會隨便帶人的!”胖警察說道。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德林說道。
“要不要我給你提個醒?”胖警官的口氣咄咄逼人,目光里放飛著無數的小刀子,儼然要將德林的內心洞穿。
德林顯然不吃這一套,他愈發被警察的這種盛氣凌人的態度所激怒,德林不屑地回敬道:“很有必要聽到你的警示!”
“你很老道!”胖警察的目光更加犀利,他的聲音低沉且富有穿透力。
“那是因為我心里沒鬼!”德林說道。
“二月十四日你去了哪里?”
“雙峰市!”德林干脆說道。
事實上那個時候德林還沒有開上卡車,他正春風得意地做著白領工作,德林之所以能夠干脆地回答問題,是因為堂哥對他所有生意上的情況做過詳盡的講述。
胖警官臉上微微浮出一絲笑意,但這縷笑意一點都不親切,他顯然看穿了德林在說慌。
“看來你是有備而來!”胖警官說道。
“不,那段時間我一直在跑這條線,即使是傻瓜也能記得清楚!”
“十四日晚八點左右,你的卡車行到了雙峰市北環路的一個十字路口,你遇到了什么?”
“我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間經過那個地方,所以說我也忘記了自己遇到過什么!”
“說話為什么沒有了底氣?”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德林的聲音突然拔高,如果再這樣盤問下去,沒準真的讓他們嚇昏了頭。
“你遇見了一對母子!”胖警察說道。
“有可能!”
“為什么說有可能?”
“如果你走在大街上,你會注意從你身邊經過的母子嗎?”
“可是這對母子死了!”
“她們死了管我屁事?”
“那段時間你剛好經過那個路口!”
德林笑了,一顆虛懸的心也落到實處,原來他們懷疑是自己撞死了那對母女,雖然那個時候自己并沒有開車,但他完全相信德健也絕不會干這種事情,德健的卡車具有整套的保險,他完全沒必要冒著犯罪的危險去做那種逃逸傻事。
審訊很快步入尾聲,胖警官的臉色依然沉郁如水,他對德林說道:“剛才我們已經給了你機會,可你沒有把握住!現在我們只好用事實來說話了!”
德林沒聽明白這句話內中的含義,他想找一個更合適的語言對胖警官的正告做出反擊,他還沒有想好,就被兩個警察帶出了門外。
德林被帶到醫院里抽取了一些血樣,又被警察押回了刑警隊。
夜晚來臨,德林被按排到一間房內休息,房間里除了一張床之外什么都沒有,一個年輕的警察將一個盒飯放到桌上,他對德林說道:“你必須在這間房子里住上兩天,如果檢測結果出來,證明你的清白,我們會考慮對你做出賠償!如果你現在想好了,也算是你的機會!”
“我想睡覺!”德林說道。
年輕的警官皺了皺眉頭,說道:“在沒有確定疑犯之前,你還是個合法的公民,睡吧!祝你能睡得香甜!”
德林沒有因為警察對他這種不公的待遇產生絲毫的怨言。相反,他對這種做法有些敬佩,他佩服胖警官的那種威嚴冷厲的面孔,更佩服他們這種步步緊逼的工作方式,如果是真正的罪犯討教到這種攻心方式,恐怕早就崩潰了。
德林睡得很安詳,幾個月的疲憊仿佛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一發不可收拾,德林睡得昏天黑地,除了每日吃飯而外,他幾乎都是在昏睡中度過。
第三天,那個胖警官推開了房門,臉上再也沒有先前的威嚴,德林看到他的臉上竟露出了笑容,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香甜的美夢也做到頭了。
“對不起,德健先生!經過DNA檢測,你被排除了做案的可能!如果你要求賠償,我們會考慮你的要求!”胖警察說道。
“我應該感謝你的床,很長時間沒有這么安心地睡過了,謝謝你給了我這個機會!”德林笑道。
“感謝你的理解!”胖警官伸出手,與德林緊緊地握了一下。
德林開著卡車離開警局,他的身后一直跟著一輛淺灰色的“捷達”車,本來不錯的心情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讓他無法高興起來。他以為警察仍然沒有放棄對自己的懷疑,這些家伙正干著盯稍的勾當。
德林將卡車開進車庫,那輛“捷達”停在了門口,堂哥德健正坐在車內,微笑地看著德林。
德健的狀態異常的好,他的臉上洋溢著一層清亮的油脂,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此時的堂哥也有著脫胎換骨般的鮮活。
德健顯然知道了德林所遇到的一切,德林剛剛鉆進“捷達”車內,堂哥笑道:“感覺如何?”
“從來沒睡過這樣舒坦的覺!”德林笑道。
“在你之前已經有十幾個卡車司機接受過警方的調查!”德健說道。
“他們有沒有調查你?”德林問道。
“我是德林啊!他們沒有理由找我!”德健笑道。
“當時我真的擔心堂哥會與這件事有關!”
“你以為我會干那種蠢事嗎?”
“除非你的腦袋里灌了水!”
“警察的樣子是不是很哥怕?”
“如果是真正的罪犯,他肯定會垮在里面!”
德健突然大笑起來,“有一個司機把自己幾年前搞女人的事都抖落出去了!還有一個叫祁二的家伙,進去后第二天就轉到了看守所,他坦白自己曾經放過火,把他們領導的家給燒光了!”
“如果讓堂哥進去,你會怎樣?”德林笑道。
“我會把所有接受我的賄賂的領導們供出來,我給他們送過票子,送過女人,我還幫助他們做假帳,為他們購買過假發票!”
“天吶!你這么干我的生意也要做到頭了!”
“所以說,這次你不是救了我,而是救了你自己!”
音樂很悠傷,是由薩克斯管吹奏出來的。鐳射燈光隨著樂曲的奏響,一點點暗淡下來,最后僅剩下幾縷淡藍色的光柱。
先前有如狂魔亂舞般的人群頓時沉寂下來,此時倒像些極富修養的紳士,紛紛地擁著自己的舞伴,默默地相互對視,仿佛久別后的重逢,一輩子看不完,一生也愛不夠。
他們在舞池中輕輕晃動,在燈光下執手纏綿。
德林看著這些人們想笑。
假面具遮蓋著每個的臉,那些塑料殼的后面不知隱藏著怎樣的嘴臉?也許是位老大爺;也許是腰包鼓脹卻沒人敢親近的半老徐娘;也沒準是位細皮嫩肉長得卻如恐龍一樣的女人;那個瘦猴一樣的家伙沒準是一個剛剛從下水道里鉆出來的奸賊!
如果把面具拿開,這些家伙還像現在這樣相依相偎嗎?
假面舞會德林也曾參加過,但沒有這么曖昧和神秘,在這里他沒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可是又是誰給他打了那個神秘的電話?
如果沒有那個電話,現在的德林可能已經開著他的卡車來到了另一個城市。
今天早晨,德林正在一家公司里裝貨,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里面卻沒有聲音,過了一會,一個女人的笑聲從電話里傳來。
“猜猜我是誰?”女人說道。
德林想了半天沒沒有想出這個陌生人的名字。自己開上卡車以后幾乎斷絕了與過去熟悉的同事及朋友交往,他的心里始終有種自卑情結,雖然自己的收入要比那些白領們強過多倍,但文化階層和體力勞動者畢竟是兩個概念。
“對不起,我真的猜不出來!”德林說道。
“今晚有一場舞會,希望你能參加,也許你會有個意外的驚喜!”
“你……知道我現在做什么嗎?”
“這并不重要!”
“謝謝!”
那一刻,德林心里生出幾分感動。
德林來到舞廳,舞會已經開始了。所有的人都戴著假面,所有人都是一付猙獰可怖令人啼笑皆非的面孔。德林無法分辯出每一個人,他孤零零地站著場外看舞池中的人們,沒有人向他打招呼,更沒有人走到他的近前,一種落寞卑微的情感又一次生發出來,顯然自己在這次聚會中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可以說是個多余的人。
德林找了個位置坐下,一位服務小姐拿著一只假面具送到德林的面前。
“對不起,我不用這個!”德林說道。
德林點燃了一支煙,向服務小姐要了杯綠茶,靜靜地等候著那個神秘人物的出現。
舞曲結束,人們四散開了,廳內的燈光從藍色變成了綠色,依舊很暗淡,有霧氣從棚頂噴射出來,片刻功夫舞廳里就變成了一個如夢似幻的幽明境界。
所有人的影子也變得模糊起來。
這情景讓德林想起了在“秀女峰”看到的那一團團鬼氣沼沼的彌霧。
德林環視著左右,仍舊沒有人來到他的近前,所有的人都很冷漠,他幾乎聽不到一句說笑的聲音。
德林的眼角急劇跳了幾下,他下意識地吸了口煙,一股麻脹的感覺襲上了他的身體,他感覺自己不是參加什么舞會,儼然是走進了一場幽靈集會的游戲中。
音樂再次響起來,德林從沒聽過這種音樂,有鼓聲,笛聲,好像還有鐃鈸的聲響,聲音低沉且又尖細,由其是那一串嚓嚓的聲響讓他一下子又想到了幽靈的腳步。
德林突然生出了想逃的欲望,他按滅煙蒂,剛要起身,一個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
是一個女人。
她臉上掛著一張黑色的鬼面,脖子上的項鏈很粗,好像用瑩石做就,泛著綠光,漫布在假面上,顯得有些恐怖,這付猙獰的面孔依然不能抹殺女人筄窕的體態,她穿著一身淡藍色的長裙,修長的雙腿泛著光亮,有如凝脂一般的細膩。她的長發披散在肩上,她的雙肩的些窄,但那豐滿的前胸愈發襯托出女人的阿娜。
德林想起了那個打電話的女人,但前的身影確實很陌生。
女人隨著音樂微微扭動著腰肢,“一起跳吧!”女人說道。
這聲音顯然不是打電話的女人,她的聲音低沉且生冷,跟本沒有那個女人的熱情。
德林對女人笑了了,“你是誰?”
“我們并不陌生!”女人說道。
“對不起,我約了朋友!”德林說道。
“也許你那個朋友就是我!一起跳吧!”女人說道。
“對不起,我不會跳這種舞,也沒有興趣!”
“可你喜歡女人!”女人又道。
“你好像對我很了解?”
“你對我也不陌生!”女人停止了跳舞,坐在德林對面的椅子上。
“你真的把我搞迷糊了!”德林笑道。
“其實你心里很清楚!”
“你能不能不用這種腔調說話?”
“你怕了?”
“有些緊張!”
“要不要知道我是誰?”
“非常愿意!”
女人纖細的手指伸向自己的假面,她沒有馬上把面具取下來,她的手指在面具上停留片刻,“我找了你很久!”女人說完將面具扯了下來。
綠色的瑩光打在女人的臉上,好像一具失血過多的僵尸,女人瞪著眼睛盯著德林,面目毫無表情。
德林的心弦被輕輕地撥動,驟然一緊,很快又恢復常態,眼前的女人并非是行尸走肉,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的眼里盡管流露著懾人的光亮,但那的確是一種活色生香的的眼神,就像一個玩皮的女孩正裝腔做勢嚇唬她心愛的戀人。
德林對女孩輕輕一笑,“你到底還是認錯了人!”
女孩盯著德林,將那只假面重新裝在臉上,她說:“我不這樣認為!”說完站起來輕輕地向后退去。
德林還想說什么,女孩已經消失在人群中。
音樂結束了,燈光重新亮了起來,德林看到自己的桌上突然多了一張報紙。剛才他并沒有發現女孩有什么的動作,自己的桌前怎么憑空出現了這種東西?
德林拿起那張報紙,仿佛被人打了一個耳光,腦海里驟然出現了空白,那張報紙上印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那是一顆女人的人頭,顯然死去很久,臉上的血液已經變成了黑色,她的眼睛瞪著極圓,慘白球眼睛放飛著極度的憤怒,她的嘴巴半張著,有血從她的嘴里溢了出來,仿佛要把眼前的人物撕碎。
德林發現這張臉如果沒有血跡,幾乎與剛才的女孩別無二樣,他扔掉報紙飛快地向外跑去……
德林離開舞廳之后身上殘留著一種怪怪的味道,是種潮濕且發霉的味道,里面還加雜著檀香的氣息,這氣味讓他極不舒坦,感覺像剛剛從腐爛的棺材里鉆出一樣,他回到家一頭鉆進了衛生間里。
德林躺在浴缸里做了幾次深呼吸,漸漸地平息了緊張的心緒。他覺得這應該是個玩笑,是一個相熟的朋友搞的一個鬧劇,只不過是這場鬧劇搞得有些詭秘罷了。
如果是一場鬧劇,那張報紙顯然無法讓人理解,德林記得那張報紙好像是當地的城市晚報,在這種報紙上登出如此血淋淋的畫面簡直是對讀者的褻瀆。德林后悔沒有去看報紙上的文字,現在他回憶起來,自己并非是被那個血淋淋的人頭所嚇,他是被那個女孩與死者極其相似了面貌嚇得沒了脈。
第二天一早,德林照常出車,三天后順利地返回了家鄉。德林回來后第一件事就是來到街上的報刊亭尋找那張可怕的報紙,攤主告訴他一個月前確實有過這樣一張報紙,但早就沒有存貨了。他來到報刊發行中心,終于找到了那張過了時的報紙。
現在再看這張頭相,再也沒有那天晚上的感覺,雖然這張報紙與那天晚上的沒什么兩樣。這是一則尋尸啟示,同時也是一樁殺人案的報道,報道說在城市郊外的一個枯井里警方發現了兩具無名尸體,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和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死者大約死去四個月之久,由于枯井中的低溫致使尸體保存完好,警方初步推斷是這是一起交通肇事移尸案,但也不排除謀殺的可能。
從時間上看這起殺人案發生在六個月前,六個月前自己還沒有開上卡車,但從警察發現尸體的時間上,也正是自己被調查的那段時間,德林一下子明白原來警方對他調查的正是這個案子。
德林覺得自己像吞了一堆垃圾,心里悶得難受。他萬萬沒想到這件事情是如此的重大,可自己在這件事情上竟說了慌。雖然他有一百個理由不相信堂哥會與這件事情有關,可自己畢竟做了違心的事情,本來那件事過后讓他心里結了一個疙瘩,現在這個疙瘩已經變成了一堵墻。
半年多的行車行經歷讓德林目睹了許多交通事故,他也看見那些無辜的生命車輪下凄慘表情,但眼前的女人顯然不是瘁于事故,她的眼睛里放飛著極度憤怒,仿佛經歷了一場徹骨的傷悲而引發的絕望的怒吼。
警察懷疑謀殺不是沒有跟據的。
一想起謀殺德林心中的那堵墻變成了一道寒冰,冷得他直打哆嗦。
“堂哥,二月十四日那天你真的什么都沒看見嗎?”
“你什么意思?”德健的眉毛擰成一團,本來不錯的表情瞬間沉了下來。
“我看到了那個報道!”
“那能說明什么?”
“我對警察說了慌!”
“這么說你懷疑是我干的了?”
“你有一百個理由不去做那種傻事!”
德健微微一笑,拿起一支煙扔給德林。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該對警察說慌!”
“可你已經說了!”
“二十多年我從沒干過這種勾當!現在我后悔了!”
“你可以去自守!”
“如果我再有那樣的機會……我想我會這樣做的!”
“當然,如果你不想再做生意的話!”
“可這樣做至少讓我心里踏實!”
“混蛋!你想讓你父親永遠坐在輪椅上嗎?你想讓債主每天堵在你的家門口討帳嗎?你想變賣所有的家產,一家人躲在烏黑腥臭的下水道里嗎?”
“我不想這樣!現在我感覺已經失去了自己,我想找回自己,我不想更名改姓!我只想堂堂正正的生活!”德林也有些激動,他甚至想給堂哥一記耳光。
“王八蛋!”德健突然站起身來,德林的臉上一陣火辣辣的刺痛,堂哥首先給了他一記嘴巴。
“沒人逼你!德林!過去我覺得你讀過書懂得一些事理,沒想到你他媽竟是個沒人味的白眼狼!”
德林捂著臉怔了片刻,激動的情緒被這一嘴巴打得一干二凈,頭腦也清醒了許多,是的,沒人逼他去更名改姓,堂哥之所以這樣做全是為了幫助自己,自己有什么理由感到屈辱和憤怒?
德林眼睛里有種潮濕的感覺,一股熱流從眼里淌了出來……
德林很久沒有享受到這種有規律的正常生活。
白天八點鐘出車,下午五點鐘回家,就像曾經在公司里做事一樣,舒張有馳,輕松自如。
這批生意是德健從一個建筑公司老板的情婦手里挖出來的。這個女人不旦做著大老板的“金絲雀”,同時也在德健的懷里纏綿。女人最早是德健在駕校里的師妹,那個時候就已經與德健吊上了膀子,后來小師妹傍上了建筑老板,兩人一直沒有脫離干系。建筑老板有錢的勢卻精虧腎竭,床上的活兒日漸不支,德健恰到好處地添補了小師妹生理上的空白。所以說德健想在建筑老板身邊挖活,好像在地上彎腰撿錢一樣容易。
德林每天的工作是給工地運送材料,這種工作不旦輕松,收入也很可觀,他干得愉快開心,幾天前那種失去自我的感覺也逃得無影無蹤。
德林的父親已經出院回家,他的腿傷還沒有痊逾,老人家為了省錢說什么也不肯在醫院住下去。
父親回家的那天起,德林就在外面租了房子。自己現在的狀態與過去完全是兩回事,他擔心被父親看出來,從而引起老人家的傷心。
一個人的生活倒也清閑,這天晚上德林早早收工,在食品店里買了兩樣熟食,回到他租住的房里喝了幾瓶啤酒,躺在床上安然睡去。
半夜里德林被手機鈴聲驚醒,是德健打來的電話,德健告訴他自己在一家酒店里喝多了,要德林趕到酒店開回他的“捷達”車。
這是一家偏僻的酒店,門前燈光幽暗,沒有耀眼奪目的霓虹,十幾輛轎車排在門口,顯示著酒店不俗的底氣,德健淺灰色的“捷達”車就停在這些車子中間。
德健在電話里告訴過德林,車子沒有鎖,要他直接開車回去,德健的聲音外還夾雜著幾聲女人的調笑,看來堂哥今晚是不想回家了。
德健的這輛車子買了不到一個月,車里還列留著皮質的清香,德林坐在車里摸了半天才找到感覺,是種不錯的感覺,有著成功者的欣慰,
德林暗暗留戀起這種感覺,不知什么時候自己才能真正地享受到這種欣慰?
車子離公路比較遠,他必須將車子倒出車位才能開上公路,車后的光線有些模糊,德林掛上倒擋,他發現這輛嶄新的車子竟沒有倒車燈!身后的光線依舊模糊一團。
德林緩緩抬起離合器,轎車像一只驚醒的靈貓,,如箭一般向后竄去,德林聽到砰地一聲輕響,他迅速踩住剎車,回頭望去,車外光線迷漓,什么也沒能看到……
德林將車子開進德健的車庫里,正要關燈離去,看到車子尾部有一團污濁的東西格外醒目,他走到近前,心臟格登一下緊縮,那竟是一團鮮血!
血跡還沒有干透,幾縷清亮的血液像爬蟲一樣涌動。
自己在回來的時候并沒有遇到什么事情,車子上怎么會沾上血跡?
德林突然想起在酒店倒車的時候那聲輕微的響動。難道自己撞上了什么東西?
當時他已經回頭看過,并沒有發現外面有任何異常!
德林用指沾了一點血跡伸向自己的鼻孔,一股腥騷的氣息刺激著他的嗅覺。心緒稍稍安定下來,他記得曾在一本書上看過,人血的臭的,而狗血才是腥的,眼前的鮮血顯然不是人的,也許是一只倒霉的野狗撞上了他的車子。
德林找到一塊抹布將這片難看的臟物擦去……
德林運送的材料是在市郊的一個采石場裝貨,去采石場要走上幾公里的山路,山路的旁邊有一堆老舊的土墳,土墳大部分已經陷落,只剩下一米多高的土丘,土丘的旁邊開了一個洞,對著山路的方向。德林每次經過土墳都不敢往洞口里觀望,他害怕自己會對這個鬼森森的東西產生怪異的幻覺。
這天下午,德林裝完貨經過土墳的旁邊,突然聽到一陣沉悶的聲響,卡車像一面殘破的老墻軟軟地癱向一邊,卡車的輪胎爆炸了。
德林換好輪胎,夜晚已經來臨,他回到車上起動馬達卻沒有馬上離去,他被眼前的一個靈物吸引了——那是一個金黃色的狐貍。
狐貍站在卡車前,瞪著機靈的眼睛盯著車上的德林。它身上的茸毛油光發亮,像披了一層金色的緞子。
德林暗暗驚詫于眼前的小動物,在這個繁華的都市里有這種靈物的出沒實在是難得!
他突然產生了一種捕捉的欲望。
德林跳下卡車,小東西顯然知道了德林的意圖,向旁邊跳了跳,它沒有飛快逃逸,它顯然是有意地挑逗著德林。
德林跟著眼前的靈物漸漸地逼近了土墳。
小東西沒有了,它鉆進了土墳里。此時,德林已經忘記了害怕,他已經被小東西激起了興致,他趴在洞口向里面觀望,眼前漆黑一團,他探著腦袋繼續向里伸展,他聞到了一股發霉腥臭的味道,德林這才回過神來,明白自己處于何種境地,他想收回頭去,可是已經晚了,一張大手突然扯住了他的頭發,德林怪叫一聲拼命掙扎,那張手卻扯得更緊,就像幾個月前在“追靈橋”上要他性命的那張無形的魔掌,注定要將他拉進地獄!
德林聽到自己的骨節地嘎嘎做響,身體一點點向洞內移去,洞里響起了尖厲的叫聲,那簡直是魔鬼的慘叫……
德林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半天才平息下來,自己剛剛做了一個噩夢。
可是夢中的那個可怕的叫聲依然沒有離去,它一直在耳邊響個不停。
德林聽出是自己手機在響。
是德健來了電話。
德健的聲音顯得分外的緊張。
“德林,你現在在哪?”德健問道。
“在家!堂哥,有事嗎?”
“昨晚開車回家的時候你有沒有撞到人?”
“沒有!”
“有人看到你撞到人后跑了!”
德林突然想起車后的那灘血跡。
“我感覺好像撞到了東西……可我沒有看到人……”
“是個老人,腦袋已經摔裂,可能已經不行了!”
“……我……我馬上去投案……”
“晚了,警察已經勘察完現場!”
“可我并不是故意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會面臨兩種情況,如果老人死了,你就得進監獄,如果他殘廢了,你就得供養他一輩子!”
“……堂哥……我該怎么辦?”
“你記住!你是德健,德健在這天晚上跟本沒有回家,你有足夠的證人證明你與這件事沒有關系!”
“那個目擊者怎么辦?”
“他跟本沒有看清車牌!”
這一刻,德林突然意識到從今天起,自己徹底變成了德健,他再也不可能找回真正的自己了……
第四章 孤墳·女人
事實上德林白天運送貨物的地方確實在山間的一個采石場,去采石場也的確要經過路邊的一個孤墳,與德林夢中所描述的土墳完全一樣。一開始他并沒有感覺這個孤墳有什么不妥,時間長了腦海里漸漸地產生一些怪異的聯想,雖然他盡力壓制著這些惱人的怪想,潛意識里還是埋下了萌動的種子,所以說德林做了那個可怕的夢境不難理解。
讓他真正感到可怕的并不是那個夢,而是驚夢醒來后的現實。
堂哥告訴他出事的消息后,德林開始過上了膽顫心驚的日子。他每天都會跑到報刊亭買上一份當天的報紙試圖了解事情的真相,可他一直沒看到有關這方面的報道,十幾天之后德林緊張的狀態才得以緩解,看來事情并非像德健所說的那樣嚴重。如果老人死了或者傷情嚴重,媒體和警察絕不會這樣風平浪靜,十幾天來德林沒有接受過任何人的調查,他甚至沒有聽到有關這件事的一絲議論。
不幸總不能停留在一個人的身上,如果那樣的話上帝簡直就是一個有眼無珠的混蛋!
沒準那個老人現在正在家中抱著孫子享受天倫之樂呢!
輕松的感覺又重新回到了德林的生活中。
下午,天空下起了細雨。
德林裝好石料駛出采石場。
青青的綠草,綿綿的細雨,天地間一片朦朧的景色。
久居城市生活很難享受到這種富有詩意的情調,德林被這種如夢似幻的境界陶醉了。
這是一種久違了的風景。
在大學里,德林曾與他的女友小葉子走過這種風景,那是一段讓人回味往事,小葉子是個天真浪漫的女孩,與德林相戀三年之久,每到雨天她總是約德林出去,沒有雨傘,沒有雨衣,清亮的雨絲打濕了兩個人的身體,卻漫曖著兩顆年輕的心。
那同樣是一段讓人傷心的往事。
小葉子天性浪漫,卻又是個倔強的女孩。德林能夠與她走在一起也源于小葉子這種不尋常的性格。
那是大二那年的一次春游,德林與班里的幾個男生及四五個女生去“望天崖”看日出,小葉子就是其中的一員。到了晚上,一群男女擠在山間的石洞里等待著早晨的太陽。
山野的夜晚與城市的夜晚完全是兩個概念,那天應該是月圓的日子,在這里卻看不到一絲月光,嶙峋的山峰阻擋了月色的漫柔,山谷間是一幅夜黑風高的世界。石洞里的氣氛卻充滿了生機和愉快,一群男女架起了篝火,圍坐在簧火前推杯換盞,狂飲笑叫。
到了后半夜,一個女生的尖叫淹沒了洞里歡快和氣氛,那個女生從洞口的方向踉踉蹌蹌地跑到眾人中間。
“洞外有什么東西!”女孩顫顫驚驚地說道。
德林記得是男生崔景峰第一個走到洞口的,崔景峰去的時候滿臉的得意,他指著那個嚇呆的女孩說:“改名吧!你應該叫耗子!”說完大步向洞口走去。
崔景峰站在洞口向外看了看,幾秒鐘的功夫,他也竄了回來。崔景峰的臉色與那個女孩一樣的白,“……沒錯……真的有東西……是一雙眼睛……”
德林與另外一個男生共同走到洞口查看,他們果然看到了東西,離洞口幾十米的地方有兩顆綠色的光亮在閃礫,那是兩顆亮光飄乎不定,一會變成了綠色,一會又閃出藍色的光。
“是狼吧?”那個男生緊緊地抓著德林的胳膊說道。
“狼的眼睛沒有這么大!”德林說道。
“是熊?”
“熊的眼睛有光嗎?”德林說道。
“它飄起來了!”
隨著男生驚愕的話語,那兩顆亮光晃晃悠悠地飄蕩起來,像一對徐徐升起的天燈。
“好像不是動物……”德林說道。
“是幽靈……”
男生的話還沒有說完,有風從洞外吹響,男生撒開德林的胳膊向洞里跑去,德林也踉踉蹌蹌地返回洞中。
一群男女看見兩人的模樣立刻意識到外面的可怕,這時竟有女孩生哭了起來。
“哭什么哭?我們有這么多人!”德林故做鎮靜說道。
“我想方便!”一個女孩說道。
女孩說完,大家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復雜性。這是一個十幾平米的石洞,沒有任何遮攔和隱蔽的地方,做為一個青春少年的女孩子確實有許多不便之處。
更要命的是經過女孩的提醒,所有人的身體都有了反應。剛才大家推杯換盞喝了許多飲料和啤酒,現在緊迫感已經降臨到每個人的身上。在這種眾目睽睽的環境里方便別說是女孩子,就連男生都感到尷尬。
德林建議,滅掉篝火,男左女右就地解決。
崔景峰喃喃說道:“滅掉篝火,就意味著我們在黑洞里過上一夜,我們火柴已經用完了!”
這又是一個要命的問題,每個人都知道在這黑暗的環境里過夜,不僅是恐懼,而且還有寒冷。
最后的結果是篝火照燃,男左女右,互不注視,各行其事。
男生們這時徹底顯出了厚顏的本色,轉過身去毫無顧忌地行起事來。
這時德林聽到有人喊道:“小葉子!你去哪?”
德林回過身去,女生中間唯獨少了小葉子。
十分鐘過去了,沒有見到小葉子回來,二十分鐘以后小葉子依然沒有回到洞內。德林建議幾個男生一同出去找,卻沒有一個人回應他,德林拿起手電筒一個人走出洞外。
德林在一個山崖的角落里找到了小葉子,此時的小葉子正捂著臉蜷縮地上悄悄的哭泣,看到德林的到來一頭撲到他的懷中。
“為什么不回去?”德林問道。
“那雙眼睛就在洞口……”
德林看到那兩顆眼睛果然移動了洞口前,他舉起手電筒向那個神秘的東西照去,兩團金色的瑩火蟲飄然向遠處飛去……
那天早晨,德林沒有與同學們一同看日出,他與小葉子早早地離開了“望天崖”,那一刻他突然發現,與這個清純倔強的女孩在一起,要比看日出還要美妙和陶醉。
然而正是小葉子的倔強和清純性格,過早地走完了她美麗的人生之路。
大學畢業后,小葉子沒有像德林那樣幸運,經過一年多的奔波終于在一家翻譯公司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搞外文翻譯不是小葉子的專業,可她出色的外語水平足以能勝認這份工作。
小葉子每天要翻譯大堆的商務公文,常常要工作到很晚才能回家,工作雖然辛苦,但總算有了一種歸宿感,小葉子對這份工作還是十分珍惜的。
翻譯公司的老板黃總是個鰥夫,妻子過早地離開了他,黃總也算得上是正直的人,二十多年來一直沒有找女人,也從沒有搞出過讓員工談笑的“花料”。
黃總的兒子鐵成卻是個風流成性的花花公子,最早在公司做事,后來由于這個無恥的東西屢屢對公司的女職員進行騷擾和侮辱,被他父親趕出了公司。
小葉子來到公司后,鐵成很快就聞到了“鮮”味。
鐵成開始給小葉子送花。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碰到了一個棘手“刺梅”,讓鐵成心癢難捱卻無從下手,每次送去的鮮花都被小葉子毫不客氣地拒絕。
第四章
孤墳·女人(2)
德林記得有一次去接小葉子,當時已是夜晚來臨,公司的員工早就走盡,樓下停著一輛嶄新的“別克”車,小葉子走出辦公樓,“別克”車里走出鐵成,他的懷里抱著一大堆鮮艷的紅玫瑰橫在了小葉子身前。
“這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如果你不接受,我會這樣永遠地送下去!”鐵成說道。
“如果你喜歡做這種無聊的游戲,那是你的自由!”小葉子說完挽著德林的胳膊離去。
德林聽到身后有一口痰重重地噴在地上。
七月十五日,德林永遠記住了這個讓他流淚的日子。
這天晚上,小葉子仍舊在公司里加班工作,鐵成推開了他的辦公室。
鐵成推開房門后又鎖緊房門。
鐵成脫掉了自己的襯衣。
小葉子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酒氣。
“你想干什么?”
“干我早就想干的事!”鐵成的眼睛已經紅了。
“我要喊人了!”
“可以,現在整個大樓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你應該想到后果!”
“這種話很多女人都對我說過!”
“如果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會跳下去!”
此時的小葉子已經拉開了窗前的玻璃門。
鐵成冷冷地笑著:“如果今晚得不到你,我就會從這里跳下去!”
小葉子什么也沒說,回過頭,一腳踏向窗外……
小葉子走了以后,德林再也沒有遇到像小葉子一樣的女孩。
這也是他一直獨身的原因。
有淚從德林的眼里流出來,窗外更加朦朧。
雨還在輕輕地下著。
德林試去眼角的淚痕,眼前出現一團藍色的影子。
那不是小葉子的身影嗎?
德林的眼睛子亮起來,細雨中一個女孩正沿著德林行車的方向舒緩地漫步。
女孩穿著一件藍色的雨衣,有風吹在她的身上,拂起她的雨衣,像一團飄蕩的云。
她就是小葉子!
飄逸的身栽,細瘦的腰肢。
德林行到女人的近前,一顆驛動的心又恢復了平靜。
眼前的女孩要比小葉子清瘦得多。
她顯然不是小葉子!
但這個女人肯定也像小葉子一樣有著浪漫的性格和雅致的情調,不然她不會一個人在這寂寥的山野間體味這種詩意的風景。
女人聽到卡車的聲音,離開小路,她站在路邊,向德林招了招手。
果然是一個很獨特的女人!
藍色的雨帽遮住了女人的面部,她的鼻梁上架著一付黑色的墨鏡,讓德林看不出她的臉。
這種天氣里有著如此的裝束讓人感到神秘且別有一番風味!
德林為女人打開了車門。
女人坐在車里沒有說話,她靜靜地望著窗外的細雨,心里仿佛蘊含著太多的心事。
“夠浪漫的!”德林輕輕笑道。
“是心里孤獨!”女人說道。
“這是很難得的風景,它確實能讓人想起很多往事!”德林說道。
“很多往事對我來說是傷感,而對你來說也許是恐懼!”
德林打量著女人。
“看來你對我并不陌生!”德林說道。
“相信你也會記得我!”女人說道。
“你的話讓我有些緊張!”德林說道。
“為什么緊張?”
“我想起了一個已故的女友,你真的很像她!”
“你到底想起來了!”女人說道。
德林再次打量起女人,他感到自己的毛孔一點點擴張,身上生起幾絲雨水淋過的涼意。
“……不……你不是小葉子!”德林的聲音少了一些底氣。
女人沒有說話,她抬手撥開頭頂的雨帽,摘下墨鏡,一頭瀑布般的長發傾瀉下來,女人低著頭慢慢地轉向德林。
女人回頭的那一刻,德林的頭發根幾乎立了起來,那一頭秀發簡直是小葉子的復活,當他看清女人的面孔時,懸起的心臟砰然落下,砸得胸膛水花四濺,泛起滾滾熱潮。
德林輕輕一笑。
眼前是一個陌生的女人!
“你讓我虛驚一場,我以為是我的小葉子回來了!”德林笑道。
“我相信你很有城府!”女人面無表情地說道。
“你為什么這么說?”德林問道。
“看著我!你會認出我!”女人說道。
眼前的女人確實有幾分印象,德林好像在哪見過這個面孔,記憶像一團灰色的霧,迷茫且散亂,德林撥開霧障向深處追溯。
這時,他聞到一股潮濕且發霉的氣息,這種氣息里還加雜著一股檀香的味道,德林的心臟一緊,那團灰霧驟然開裂,他看到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不錯!眼前的女人就是幾個星期前在假面舞會上見到的那個神秘女孩!
女孩像第一次見到時一樣,瞪著怪異的眼睛盯著德林!
那是一雙很有神的眼睛,雖然她做得有些夸張。
德林心里有些發虛,卻沒有那天晚上的驚恐,他完全分辯得出眼前的女孩是個活生生的人!
“我想起來了,”德林鎮靜地說道,“幾個星期前在一個假面舞會里我們見過!”
“其實你最應該想起的是假面舞會以前的事情!”女孩微微地笑了笑。
“以前我們好像并不認識!”德林說道。
女孩沒有說話,她沉默了片刻。
“停車!”女孩說道。
“你去哪?”
“回家!”
德林望著窗外,卡車已經來到了那座土墳的近前。
“可這里是野外!”
女孩盯著外面的土墳說道:“那就是我的家!”
德林一腳踩住剎車,耳邊響起了銅鑼般的轟鳴。
女人跳下車去,攸然沒了蹤影……
第五章 德健
德健屈指算來,從自己第一次出事那天起,已經經歷了四起讓他險些喪命的事故。每次事故的發生都是被一些詭譎怪異的東西嚇得脈搏失控。他相信人世間是有鬼的,那個可怕的幽靈正準備時時刻刻拿下他的性命。
德健很清楚這個可怕的東西為什么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但他不想回憶那段讓他追悔莫及的往事。
在悔恨中生活是弱者的表現,只有勇敢地面對現實才是真正的強者!
多少年來自己正是用這種信念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里闖出了自己天地。
人生是苦海,當你搏過這片苦海才能嘗到幸福的滋味,德健覺得他已經爬上了苦海的彼岸,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沒能充分享受幸福的滋味,卻一下子踏進爛泥里。
這是種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如果生活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寧愿回到那片苦海里繼續掙扎,也絕不過這種地獄一般的日子!
可是,人生還有第二次選擇嗎?
現在自己終于從這潭爛泥里拔了出來。
雖然這番掙扎讓他付出了太大的代價。
這就是他的命!
德健相信命運。
半年前德健曾找過一個算命的先生給自己卜過一卦。
先生說“孬人一生騎大馬,良者落迫地上爬!”
先生告訴德健:“你是騎馬的命!”
德健不是傻瓜,他完全明白先生話中的內涵——自己是個孬種!
但命好!
那天,德健將身上所有的鈔票都扔給了先生。他知道遇到了高人,先生已然洞悉了他的狀況,他沒有像所有的江湖騙子那樣將自己吹得天花亂墜,他直言了自己的品性,同時也道出了德健心底的玄機。
德健內心也承認,自己確實不是什么好東西!
但人的命運并不是以本性的善惡來按排的,它有自己運行的軌跡。
所以說堂弟德林的倒霉那也是他的命!
德林之所以有今天,那是他命中注定的坎兒!
沒有人能夠救他,因為跟本沒有人能夠與命運抗衡!
德林開上卡車,遭遇到與德健同樣的驚魂之后,德健晦暗的情緒開始一點點舒展,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就要出現轉機,那場災難已經轉移了目標,它正悄悄地降臨到另外一個人的頭上。
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同時也是他努力的結果!
人雖然無法抗擊命運,但完全可以與災難抗衡,德林能否走出這場災難,那就要看他的能力和造化了。
命運沒有丑惡,沒有陰謀,沒有責難,所有的存在都是命運的使然!
生活是如此的美好!
德健停下卡車的日子,全身心投入到另一種生活中,那就是享受生命的快樂。
最初的日子里他與朋友們一起喝酒、蹦迪、泡吧、找小姐,玩過樂過之后,心里竟生出一種莫名的虛無感。他甚至回味起坐在卡車上那種忙忙碌碌的生活。
一次偶然的機會,德健徹底擺脫了虛無的感覺,他的心情像剛剛綻開的花朵又逢雨露的滋潤,充滿了勃勃的生機。
德健感覺這下自己真的活出了滋味!
德健遭遇了愛情。
雖然那僅僅是一夜的激情,但德健相信那是他生命旅途中最為壯觀的情感。
“月朦朧”酒吧位于城市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德健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事實上他也不屑于來這種沒有名氣的地方消遣。他經常光顧的是那些大型娛樂城、靡艷的夜總會和豪華的酒樓。以德健的實力,他能夠玩得起這些奢華的東西,奔波了這么多年他一直在人生的底層中周旋,看盡了白眼和鄙視,現在自己能夠抬著腦袋做人,也絕不會彎著腰去享受。
那天晚上,德健接到海通公司李部長的電話,要他去他家里搓麻,德健放下電話悟出了李部長搓麻之外的含義,自己的很多生意都是從他那挖來的,除了逢年過節要表示必要的意思之外,平常的日子也要適當的打點。自從德林取代了自己的位置,他一直沒有好心情去應酬他,李部長顯然不會舒心,自然會給德健打來電話。
德健帶足了鈔票,他在李部長家的麻將桌上吸了幾支煙的功夫,就把身上的鈔票全都移到了李部長的口袋里,德健表示手氣不佳,再玩下去他得把車子押進去!爾后,德健離開了李部長的家門。
如果是白天,“月朦朧”酒吧顯然沒什么特色,晚上卻別有一番風景。它的門口綴滿了銀色的霓虹燈,遠遠看去像一條從天而降的瀑布,泛著薄薄的霧氣,滾動著璀燦透明的浪花。
德健有種口渴的感覺。
于是他很自然地將車子停在了“月朦朧”酒吧的門口。
他覺得在這種地方喝上一杯冰啤應該是種很好的享受。
德健走進酒吧里卻再也不愿意出來了。
音樂很憂傷。
這里沒有迪廳的瘋狂,也沒有夜總會的喧嘩。這里的人衣冠楚楚且面色沉穩。
德健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叫了兩杯冰啤,慢慢喝下,他對這里的環境他一時還不太適應,但感覺確實不錯。
接著德健看到一個人,這個人讓德健把“月朦朧”酒吧與一般的娛樂場所區分開來。
那個人是位老教授,德健曾在八年前見過他,現在的老教授與八年前沒什么區別,只不過是頭發比過去少了許多。
八年前德健還沒有買上卡車,他在一家搬家公司里打短工。那天他與幾個工人給教授家里搬家。德健搬著一部電腦不小心摔倒在地,機箱當時就變成一只癟盒子,老教授摸著他的電腦心疼不已,他說這里面存著他的論文。當時德健嚇得沒了脈,他趴在地上不敢起來,老教授扶起德健,并安慰著他:“論文沒了可以再寫,只要你沒事就好!”
那個時候一部電腦要花上上萬元的鈔票,而老教授沒讓他賠一分錢。
德健感動得幾乎落淚,同時將老教授的形象深深地印在腦海里。
此時的老教授正坐在他對面的一個方桌上,他的雙手握住一個中年女人的手,老教授半低著頭,仿佛有無限心事要對女人訴說。
那個女人當然不是老教授的妻子!
德健重新打量起酒吧里的男男女女,他沒有發現那種濃妝艷抹輕佻乖張的小姐,也沒看到那些飛揚拔扈放蕩無忌的男人。
這里的人們個個都很平靜,平靜得像一群紳士和淑女。
德健意識到自己進入了一個非同尋常的圈子里。
他突然有種拘謹的感覺。
一縷玫瑰花的清香飄進了德健鼻子里,一個女人的身影站在了德健近前。
“我可以坐這嗎?”女人說道。
“當然可以!”德健點頭說道。
女人大約有二十七八歲樣子,一身淡紅色的長裙。她的眉毛很細,向著眉間微微地收攏,她的嘴唇顯然也打過唇膏,是那種無色透明質地,顯得頗為端莊和素雅。
她的脖子上沒有飾物,她的耳朵上也沒有任何裝飾,這是在城市女孩中難以想象的事情。
德健曾接觸過無數的女孩,卻沒一個有著眼前女人的情調。
德健不自然地對女人笑了笑。
“看來你也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女人說道。
“是的,第一次!”德健說道。
女人不再說話,她扭過頭看了看舞池中翩翩起舞的人群。
德健發現她的眼睛里竟有一層清亮的淚痕。
“喝點什么?”德健說道。
女人回過頭,用紙巾擦了下眼角。
“我從沒喝過酒,今晚我想試試!”女人說道。
德健招來服務生,要了兩杯干紅酒。
女人握著酒杯,對德健微微一笑,爾后一飲而盡。
德健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也端著啤酒一飲而盡。
緊接著女人又喝掉了第二杯酒。
“你會醉的!”德健說道。
“我就是想感覺醉的滋味!”女人說道。
女人又叫了兩杯酒。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德健問道。
“來這種地方還有名字嗎?”女人苦笑道。
德健沒了話頭。
女人很快又喝完了那兩杯酒。
德健看見她的臉上飛出了兩片粉紅的云彩。
“走吧!”女人說道。
“去哪?”
“聽你的!”
德健的胸膛里像飛進了閃電,將他迷朦的心境照得清徹透明,緊接著他的心臟狂跳起來。
德健不是情場上的菜鳥,他有過與無數女人狂歡的日子,可是沒有一個有著眼前女人的內涵!
這是個受傷的女人!她不是那種輕浮放蕩婊子!
沒有一個女人讓他如此心跳過!
沒有一個女人讓他如此動心過!
那是一個怎樣的夜晚!
那是讓德健一生都無法忘懷的夜晚!
女人躺在床上,緊緊地擁著德健,她沒有骯臟下流的叫吼,也沒有放蕩無忌的呻呤。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德健:“……愛我……用心地愛我……不要忘記我……永遠愛我……”
于是,德健愛了女人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早晨,德健睜開眼睛,女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他的家門。
一開始,德健懷疑家里會少了什么東西,他檢查了所有的物件,什么都沒有少。
女人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卻把他的心帶走了……
德健每晚上都到“月朦朧”酒吧里去。
他要找回被女人帶走的那顆心。
心里有愛,人就會活得充實,德健心里像燃起了一片熾熱的火焰,燒得他血脈賁張,精神倍致。
德健充滿希望地來到“月朦朧”酒吧,又滿是失望地回到家中。
一夜的纏綿之后,德健再也沒見到那個讓他夢牽魂繞的女人。
十天以后,德健心中之火漸漸燒成灰燼,他知道那場纏綿就像一場春夢,再也不會復還了。
在這段時間里,德健知道了這個不起眼的酒吧里其實有著不小的名聲。這是一個特殊的小圈子,這里面活動的是一些有文化有品味的城市白領。
每一個來到這里的人大都是遭遇過感情波折的受傷者。
他(她)們來到這里尋找情感的慰藉。
說白了這里就是時下最為流行的“一夜情”販賣場。
所不同的是這里沒有色情場所的魚龍混雜,也沒有赤裸裸的金錢交易。這里的每個人都沒有名字,但是每個人都有種看破紅塵的豁達。他(她)們不必擔心在這里會惹上麻煩,一夜過后,煙飛云散,所有的激情和浪漫都不會在他(她)們記憶留下任何蹤跡。
德健明白了這場游戲的規則,才知道自己是個十足傻帽,在風月場里混了這么多年竟然陷進了一場游戲中,這不是他的性格,德健很快調整好自己的心態,重新回到現實,這種覺悟同樣讓他感到舒心,舊的夢想破滅了,新的希望又重新升起。
德健一如即往地來到“月朦朧”酒吧,他不是為了尋找那個女人,他想在這個圈子里找到一個讓他繼續心跳的女人。
德健的覺悟沒有出現想象的效果。
這天晚上,他確實遇見了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也確實讓他心動。
心動得讓德健的靈魂飛出體外。
在他的靈魂出竅的一剎那,德健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再次出現了轉機——
那個可怕的幽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德健坐在“月朦朧”酒吧里最顯眼的位置上。
燈光的灰暗,讓他覺得自己還是不夠醒目。
他恨透了這種該死的燈光。
半個小時過去了,沒一個女人坐到他的身邊。
德健喝盡了第三杯冰啤。
德健不想主動去尋找女人。
他喜歡那種愿者上勾的感覺。
其實德健不是不想主動出擊,他是被自己的主動出擊嚇怕了。
在這種人靈鬼精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會被人看透了骨頭,讓你難堪,讓你無所適從!
昨天晚上德健被一個漂亮的女孩差點笑進地縫里去。
德健第一眼就看中了那個女孩。
在這之前,德健正在與一個老女人交談。
老女人大約四十多歲的樣子,穿戴也頗為講究,她的身上飄著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的味道。
德健之所以能夠與這個老女人進行短暫的談話,也源于這個女人身上的這種味道。
這讓他想起十幾天前那個受傷的女人。
“我可以坐在這嗎?”老女人微笑地看著德健問道。
德健望著眼前的女人,心里敲了一陣鑼鼓,他本想找個理由拒絕,這會他就聞到了那股玫瑰花香的味道。
于是德健點了點頭。
老女人顯得很欣慰,對德健感激一笑坐了下去。
此時,德健對自己的盲目懊悔不已。
自己雖然不是人精鬼靈的人物,畢竟還是個小伙子,與這種老女人一夜激情,也太他媽的不把自己當人了吧!
德健心里暗暗地罵著自己。
“你好像并不喜歡我的到來?”老女人說道。
“不……其實……我在等著我的女朋友……”德健說道。
老女人沒有一點尷尬,她從容地對德健笑著,輕輕地拿起自己的手包。
“對不起!”老女人從容地離開了德健。
這會,德健看到了那個漂亮的女孩。
女孩剛剛坐到離他不遠的位置上。
德健起身向女孩走去,他知道這樣的尤物如果不趕快行動恐怕輪不到自己了。
德健很順利坐在了女孩的對面。
女孩的表情很平靜,看不出她有憂傷的滋味,德健還是很事故地講出了第一句話。
“你的心情不是很好!”
“是嗎?”女孩對德健輕輕一笑。
“是你的眼睛告訴了我!”德健盡力地表現著自已。
“不是不好,而是很矛盾!”女孩平靜地喝了一口綠茶。
“能說說嗎?”德健抬手給女孩斟滿了茶。
女孩輕輕地嘆了口氣,“我想起了司馬光說的幾句話。”
“是什么話?”
“德才全盡謂之‘圣人’,才德俱之謂之‘愚人’,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你怎么看待這幾句話?”
德健的腦袋當時就大了,半天沒回過神來,他從來沒聽說過這種東西,讓他來解釋等于用刀子扎他的心窩。
德健喝了口啤酒,對女孩微微地笑了笑。
女孩也喝了口茶等著德健的回答。
“古人的繞口令也值得我們去啄磨嗎?”德健盡力壓抑著自己起伏的胸膛。
女孩的細眉挑了起來,“你認為這是繞口令嗎?”
“那是什么?是詩……還是詞……”
女孩嘴里的那口茶一下子噴了出來……
德健切實體味到主動出擊的痛苦,稍有不慎就會在這里出盡洋相,不要說是一夜激情,就是連繼續說話的機會也沒有了。
那晚,德健一邊打著手機,一邊離開了女孩。
燈光終于亮起來。
德健正了正身子,點燃一支煙。
一曲音樂奏響,燈光又重新暗了下去。
德健沒聽過這種音樂,不是憂傷的曲調,也不是歡快的舞曲,它的調子低沉且舒緩,時爾發出幾聲鐃鈸的脆響,讓他產生心冷的感覺。
酒吧里有人進來,也有人出去。
進來的是一個人,出去的是兩個人。
沒有出去的大都找到了知已,他(她)們要么坐一邊嘁嘁私語,要么在舞池里擁抱纏綿。
德健有些忌恨這些道貌岸然的男男女女,明明在做著偷雞摸狗的勾當,干嘛要這樣沒完沒了的折騰?
音樂奏響不久,德健感覺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德健以為有人瞄上了他,所以他顯得愈發沉穩和不動聲色。
德健喝著酒,默默地注視著舞池中起舞的人群。
舞曲已經過了一半,沒一個人走到他的面前。
德健環視起周圍的人們。
沒有人盯著他,臺桌上很少有孤單的女人。
一個白色的影子引起了德健的注意。
這是整個酒吧里唯一孤獨的女人。
那個女人穿著白色的長裙,烏黑的長發披在她的腦后。
女人與德健隔著三張臺桌,背對著德健,讓他無法看到她的臉。
德健看到有兩個男人彬彬有禮地走到女人面前,而后又訕訕離去。
德健放棄了對白衣女人的奢望。
她顯然已經有了歸屬。
德健回過頭來。
無意間他發現白衣女人已經移到了另一張臺桌上。
那個位置距德健還有兩張臺桌的距離。
她仍舊背對著德健,微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盯著眼前的什么東西。
德健以為自己剛才看花了眼,這個女人原本就是坐在那里的。
這種昏暗的地方,看花了眼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情。
德健不再注意她。
他的目光鎖定在一個黃頭發的女孩身上。
那個女孩剛剛從一個男人的桌上離去。
這時德健的余光中又出現了那團白色的影子,他扭頭看去,
白衣女人的竟坐在了德健身邊的那張桌上。
她仍然背對著德健。
這下德健知道剛才并沒有看花眼,這個女人正向著自己一點點移近。
可是德健已經不在乎這個神秘兮兮的女人。
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到黃頭發女孩的身上。
那個女孩正向德健這邊張望。
德健重新正了正身子,輕輕地飲了口啤酒。
這時,德健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這味道讓他有些緊張。
德健尋著味道的來源轉過頭去,暗暗吃了一驚。
那個女人已經坐到了他的桌前。
女人仍然背對著德健,她的手里拿著一枚小境子,正對著境子欣賞著自己的臉。
那種奇怪的味道愈發濃重起來。
德健的嘴唇顫抖了。
在這種幽暗的光線下沒有人能夠從境子里看清自己的臉!
“……你……能不能回過頭來……”德健顫顫地說道。
那個女人放下了境子,慢慢地回轉頭顱。
德健的臉部開始劇烈地抽動,當女人的面孔完全面對德健的時候,德健像僵尸一樣從椅子彈起來,一頭栽倒在地……
第六章 神秘的女人
德林租住的房子靠近城市邊緣。
這是一棟老舊的日本式二樓,青色的磚墻傷痕累累,有草從磚縫里長出來,橢圓形的窗戶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本色,黑乎乎落滿了和灰塵,乍一看就像一座沒有人氣的廟堂。
德林只所以選擇這里,是因為它極為便宜的房租。
德林住在二樓,房東老羅住在一樓。
老羅是個光棍,五十多歲,瘦猴一樣的臉上長著牛一樣的大眼睛,猛一眼能讓你想起非洲森林里的眼鏡王蛇,渾身起上一層雞皮疙瘩,正是這種形象讓老羅打了一輩子的光棍。
老羅是個很迷信的人,他的房子里供著三座佛像,一座觀音像供臥室里,一座財神像供在客廳,還有一座是關公像放在門口的一個臺柜上。
自從德林來到老羅的家那天起,財神像前的香火一直沒有滅過。
回到老羅家里要走一條三百多米長的小巷,小巷寬兩米左右,青石鋪地,路的兩邊是兩家工廠高大的院墻。如果白天走在這里,不覺得有什么特別之處,到了晚上讓人感覺到小巷是如此的漫長。
漫長得讓你透不過氣來。
好在德林已經走慣了這條小路,那種壓抑難捱的感覺漸漸地從他身邊消失了。
這天下午,德林正常收車。他首先回到家里看望父親,吃過晚飯,與老人閑談了一陣,爾后離開家門。
德林走下出租車,看了看手表,剛好是十點。
他踏上了那條小巷。
老羅家在小巷的盡頭,平常不會有人從這里經過,德林搬到這里一個月幾乎沒在這條巷子里遇見過一個人。
德林走進小巷中途的時候,聽到了一串腳步聲。
腳步聲來自他的身后。
德林回頭看了看身后,
巷道漆黑一團。
德林繼續往前走。
身后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
那是一串很輕很柔的腳步聲。
是女人的腳步!
如果是男人的腳步聲德林還算踏實,因為在老羅房子的西側有一個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很多民工都居住在工地里,也許是哪個民工為了抄近路而走上了這條小巷。
可身后分明是女人的腳步聲!
工地里跟本沒有女人!
德林的腦海里驀然劃過一道影子,影子里一個滿臉青色的女人,瞪著慘白的眼睛,吐起了長長的舌頭……
德林的舌頭也大了……
今天早晨,德林被一陣劇烈的機器轟鳴聲吵醒,這是建筑工地開工時間,也是德林起床的時間。
德林起床后開始洗漱,不一會,那陣吵人的轟鳴聲沒有了。
德林聽慣了這種噪音,一時沒了聲音還有些奇怪。
他趴在窗戶上向工地上張望。
工地上的挖掘機停止了工作,很多工人都朝著挖掘機的方向跑去。
德林知道出事了。
好奇心促使他也鉆進了那伙人群中。
人群中間圍著一個圓鼓鼓麻袋。
有工人打開麻袋,一具女人的尸體露了出來。
女人顯然是被人殺害的,脖子上勒著一條褲帶,她的臉已經變成青色,瞪著慘白的眼睛,紫色的舌頭從嘴里吐出來。
擁擠人人群頓時像炸了鍋,紛紛向后退去。
德林回到老羅家,他把工地上發現死尸的消息告訴了老羅。
老羅愣了會,呆呆說道:“果然是冤死鬼在做怪!”
“做什么怪?”
“不瞞你說,原先租我房子的客人沒住上幾天都走了!”
“為什么?”
“他們說晚上經常聽到女人的哭聲!”
“我怎么沒聽見?”德林說道。
“那種聲音不是每天都有的,不過這下好啦,冤死鬼重見天日了,她也該走了,咱這肯定沒不會再有事了!”
老羅說完,點燃一柱香插在門口的關公像前……
德林開始奔跑。
盡管前面一片黑暗。
德林推開老羅的房門時身上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怎么了?”老羅吃驚地問德林。
“有人……”
“什么人?”
“有人跟著我……”
“深更半夜的誰會來這種地方?”
“是個女人……他一直跟在我的后面……”
老羅聽完,迅速鎖住房門,他點燃一柱香插在關公像前的香爐上,爾后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給關老爺磕了三個響頭。
半夜里,德林果然聽到了女人的聲音。
那不是哭聲,而是一聲尖厲的慘叫。
這聲慘叫驚得德林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門口有燈光亮起來。
顯然老羅也被這種聲音驚醒。
很快德林的鼻子里聞到一股燃香的味道。
老羅一定又跪在了關公像的面前。
窗外響起了一陣劇烈的撕打聲。
緊接著又傳來兩聲男人的低吼,就像兩只餓狼遭受到致命的重創。
德林跳下床,推開了窗戶。
他看到了一幅難以置信的畫面——
在那片挖出死尸的工地上有一個女人的身影站在那里!
工地的盡頭亮著一排白熾燈,燈光照到土坑的地方變成了一團青霧,如果不是站在德林的位置是無法看清土坑旁邊發生的一切。
在那個土坑前不僅僅一個女人。
她的面前還站著兩個男人!
兩個男人仿佛是餓極的野獸,虎視耽耽地盯著女人。
一個男人向女人撲去。
德林沒有看清女人是如何出手的,那個男人一頭栽倒在地。
緊接著另一個男人向她撲去。
另一個男人也慘叫一聲,疾身向后退去。
女人像一只逼入絕境的母豹,盡管面對著兩個強大的對手,依然有著一付鋼烈和頑強的氣勢。
兩個男人儼然瘋狂了,他們從地上爬起來一同向女人撲去。
德林看到女人倒在土炕里,兩個男人也消失在土炕里。
緊接著德林又聽到一聲女人凄厲的慘叫。
德林迅速抽回身體,向樓下跑去。
他知道那場較量絕不是幽靈再現,那是一場人與獸的拼搏!
老羅還跪在關公像前不住地磕頭。
德林沒有理會老羅,他抄起臺桌上的一個手電筒,沖出房門。
“不許動!我是警察!”德林一邊喊,一邊向那個土坑飛奔。
有兩團影子從土坑里竄了出來,片刻功夫隱沒在黑暗中。
德林舉著手電筒照向土坑。
他首先看到一只女人的皮鞋。
他尋著這只鞋移動著光錢。
他看到一件黑色的風衣裹著一只清瘦的身體。
風衣被撕成幾條碎片,露出一片凝脂般的肌膚。
接著德林看到一張清秀的臉。
那張臉上殘留著幾縷鮮紅的血絲。
當德林看到那雙眼睛的時候,他的腿軟了下去。
這雙眼睛正是幾天前在采石場的路上消失在土墳中的女孩……
這是一雙憂郁的眼睛。
德林記得第一次在假面舞會上見到這雙眼睛的時候,有一種懾人的光亮,第二次是在那個雨天,她的眼睛變得有些茫然。
然而,女孩真實的目光卻是這般憂郁!
這是一雙很美的眼睛。
也是一雙讓人憐愛的眼睛。
“謝謝你救了我!”女孩淡淡一笑,為德林斟上了一杯熱茶。
城市的鐘聲敲了十二下,茶坊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在這個繁華的大都市里,午夜,正是夜生活的開始。
“如果換了別人,也會和我一樣!”德林說道。
“你是這樣認為?”
“是的,每個有良知的人都會這么干!”
女孩低下頭,她輕輕地喝了口熱茶。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德林說道。
“蘇妍!”
“我不明白,這么晚了,你為什么要到那種偏僻的地方?”
“我是位心理醫生,做為一個醫生,不管什么時候都應該接受患者的要求!”
“那兩個男人就是你的患者嗎?”
“不,他們是劫持我的歹徒!”
“當時,你為什么不喊救命?”
“我以為自己能夠對付得了!”女孩又是一笑。
“你會武功嗎?”
“我不會武功,但是我有武器!”女孩說著,從手包里拿出一支黑色的短棍。
這是個十分精巧的電擊棍,德林終于明白那兩個男人為什么遲遲不能得手的原因。
“我能摸摸你的手嗎?”德林笑道。
女孩憂郁的眼睛盯向德林,她的臉漸漸地沉下。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人,還是……”德林的話說到一半,卻找不到合適的語言。
女孩笑了,將手遞給了德林。
德林沒有接那只手,“開個玩笑!”德林說道。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你一定能想得到,因為你是心理醫生!”
“你想知道我們是否相識?為什么像幽靈一樣兩次出現在你的身邊?”
“你的那兩次出現,差點把我的魂下飛了!”
女孩笑了,笑得有些得意。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跟本不認識你,兩次見面完全是一種巧合!在假面舞會上,我看見你傻呆呆地坐在一邊,所以與你開了一個玩笑!”
“你的樣子真的與報紙上的那張臉很像!”
“如果沒有那張報紙你會害怕嗎?”
“在那個雨天,也是巧合嗎?”
“不錯,那天我也在想,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了!”女孩又喝了口茶。
“可是,你把那個孤墳說成了你的家!”
“那天,我想起了與你開的第一個玩笑,于是又有了第二個!”女孩笑道。
“我不明白,你下車后怎么突然沒了蹤影?”
“其實我就躲在你的卡車后面!”
德林呵呵笑了起來,所有的疑慮都在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眼前的女孩看似憂郁卻有著乖張可人的性格。
德林又想起了小葉子,這個倔強乖張的女孩不正是他的小葉子復活嗎?
德林的心里涌出一股熱流,同時也生出一絲苦澀。
“你有一個雙胞胎兄弟!”女孩對德林說道。
“不,那是我的堂哥!”德林下意識說道。
“你怎么會認識他?”德林突然感覺有種不對勁的地方。
女孩沒做回答德林的問話,那雙憂郁的眼睛漸漸發亮,最后她的眼睛里已經沒有憂郁,變成了兩汪清徹透明的泉水。
“別忘了,我是心理醫生!”女孩說道。
第七章 驅鬼
德林記得從一部書里看過對那些得道高人的描述“小隱于家,中隱于寺,大隱于市”,看來他們要見的這位高人還是有一定來頭的。
這是一個偏僻的村莊,風景卻別有一番風味。
村子的周圍流淌著一條小河,小河的周圍是碧綠的青山,村落就處于群山腳下。
有飲煙在農舍里冉冉升起。
站在高處看村莊有種世處桃源的味道。
一大早,德健就給德林打來電話,要德林休息一天,陪他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德健的臉上蒙了一層灰,他戴著一付墨鏡,已經沒有幾天前的風采,德林猜到堂哥一定又遇到了鬧心的事情。
德健沒有說出自己的心事,他只是告訴德林,他遇見過一個高人。
前天,堂哥在“法源寺”求佛,他的身邊一直站著一個道人,德健離開“法源寺”那個道人在寺廟的門口攔住了他。
道人告訴德健,他的頭頂有一團黑霧,這團黑霧已經把他逼到生死的邊緣,說完道人就走了。
“法源寺”的主持沒有看到那團黑霧,那個道人卻看出來了。
德健追上道人,問出了他的住處,第二天一早就把德林約了出來。
他要德林為他開車,趕赴道人居住的地方。
德健對德林說道:“如果頭頂的黑霧不除,也許我永遠都不會摸方向盤!”
這就是德健的性格,在商場上他是個精明勇進的漢子,面對那些神神怪怪的事情就變成了膽小甚微的老鼠。
德林第一眼看到玄覺道長時,忽然想起一句俗語“顴骨高,殺人不用刀”。
這道長面目長得有些怪異。顴骨高過了他的鼻子,腦門卻格外的窄瘦,整個腦袋就像一顆捏扁的爛東瓜。道長端坐在椅子上,他的眼睛瞇成一條線,讓人猜不透它是睜著還是閉著。
如果不是他穿著一身道袍,德林簡直不相信眼前的人物是個善良之輩。
“你到底來了!”玄覺道長對著德健說道。
“如果能早些認識道長,我肯定不去法源寺了!”德健說道。
“錯了,求佛問道,要的就是一個心誠,施主有這種想法是萬萬不可取的!”道長說道。
德健慚愧一笑,“謝謝道長的指點!”
玄覺道長的腦袋轉向德林,突然他的眼睛睜開了,那是一雙滾圓的斗雞眼,眼睛不大卻分外有神,目光里像含著無數把刀子,嗖嗖地飛向德林,德林頓覺不自在起來。
“你是誰?”道長問道。
“我是他的堂弟!”德林指著德健說道。
“剛才進屋的時候,你的心褻瀆了我!”道長說道。
德林頭皮一冷,“沒有……”
“你在說慌!”
道長的聲音像一把劍,德林感到自己的胸膛已經被他剖開了。
“對不起,現在我改變對道長的看法,我對你很敬佩!”德林說道。
“你沒有說慌!”道長微微一笑,眼皮重新瞇成了一條縫,他將那條縫移向德健。
“你頭頂的那團黑霧是個鬼!”
“道長好眼力……是個女鬼……我看見過她……”德健的聲音有些緊張。
“如果不將她驅逐,你活不過一個月!”道長說道。
“請道長做法!”德健說著從口袋里拿出一疊鈔票,放在桌上,“這是一萬塊,如果道長驅掉那團黑霧,我會回來再次表示我的謝意!”
玄覺道長對德健的鈔票毫不在意,他依舊瞇著眼睛,仿佛是進入瞑界的佛,全然不會對塵俗所動。
可德林還是看到了道長的眼皮微微跳了幾下。
德林迅速移開目光,唯恐道長看出自己有絲毫的褻瀆之意。
道長從椅子上站起來,揮了下手中的拂塵,說道:“要不要看看那個鬼的樣子?”
“不敢!”德健說道。
“不,你必須看,我要讓你知道她是怎么在你身上消失的!”
道長說完,將拂塵扔在桌上,從墻上拔出一把長劍,對著空中劃了一下,一卷黃裱紙嘩啦一下從棚頂流瀉下來,懸掛在空中。
德健驚得連連后退。
德林也被道長干凈漂亮的動作驚呆了。
道長點燃一支火把,遞給德健,“現在你頭頂的黑霧已經躲進了我的神符里,你要用你手中的神火把她烤出原形,記住,一旦出現妖孽的影子,立刻將這張紙燒掉!”
“道長……我不想看到她的樣子……”德健緊張地說道。
“只有燒掉那個孽障,它才會在你的頭上消失!你明白嗎?”道長說道。
“道長……能不能讓我們哥倆一起做這件事?”德健說道。
“也好!如果他同意的話!”道長說道。
德林從心底不想靠前,這種鬼兮兮的氣氛讓他緊張,可堂哥已經說話,自己也不好拒絕了。
道長舉起長劍,刺進了“神符”。
“開始!”道長冷冷喝道。
德林與德健同時持著火把在“神符”前微微晃動。
漸漸地黃裱紙上出現了黑色的印記,那片印跡迅速擴大,竟形成了女人的圖象,那個女人披散著長發,半張臉已被黑發遮住,另半張臉上掛著一顆碩大的眼睛,準確地說那不是眼睛,而是一個黑色的窟窿……
德健怪叫一聲丟掉火把向后退去。
“燒掉他!”是道長的聲音。
德林舉起火把按戳向那個駭人的畫面……
德林的手機響了。
他打開手機。
“是德林嗎?”一位女孩的聲音。
“是的,我是德林!”德林應道。
手機里出現了沉默。
雖然是僅僅的一句話,德林還是聽出了蘇妍的聲音。
他的心里一陣驚喜,自從那天晚上分手后,蘇妍的影子一直在他心里徘徊。
隨著這陣無言的沉默,德林的驚喜變成了驚訝,那天晚上他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他告訴蘇妍自己的名字叫德健。
可蘇妍怎么會知道他的真實姓名?
“蘇妍,是你嗎?為什么不說話?”德林問道。
那邊已經關了手機。
蘇妍的手很白,白得幾乎透明。
德林看到了幾條像翡翠一般的血管。
可他無法看清那清濯的血管里到底流淌著怎樣的血液?
蘇妍放下攪拌咖啡的羹匙,輕輕抿了口杯中的液體。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那是一杯沒有加糖的咖啡,服務小姐已經將咖啡調到了二倍的濃度。
德林在她的對面已經聞到了濃郁的苦澀味道。
那種苦澀顯然對女孩沒有任何作用。
再次見到蘇妍,德林已經找不到那天晚上的感覺。
眼前的女孩沒有的那晚的憂郁和倔強,她有著一種職業女性的深沉和神秘。
“我還想摸摸你的手!”德林說道。
“把我約出來,就是為了摸我的手嗎?”蘇妍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
“我感到你很神秘!”
“是你對自己沒有自信!”
“我想知道,為什么你打了電話之后你不再說話?”
“因為我要說的就是那一句話!”
“你為什么要把我稱做德林?”
“因為你就是德林!”
“我叫德健!”
“那是因為你與德健有一樁不能示人的交易!”
德林笑了,看來蘇妍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能洞穿一切,她也有一意孤行的時候,自己與堂哥毫無交易可言,兩人之所以置換角色,就是想在這個世界里更好的生存,而更重要的是……
德林止住笑容,他想起了一灘鮮紅的血跡——
德健的“捷達”車上那片殷紅的血!
德林警覺起來,眼前的女孩是不是在調查那起車禍?
“你真的錯了!”德林說道:“我就是德健!”
“你的眼睛告訴你在說慌!”蘇妍盯著德林說道。
“你到底是誰?”
“一個無所不在的幽靈!”蘇妍笑道。
德林從家里出來,回到租住的地方已經是八點多鐘,他走在小巷里看到二樓的房間亮起了燈。
一定是老羅進了他的房間。
老羅是個很本份的人,也是個謹小慎微的人,平常很少到他的房間,他唯恐客人不滿意而斷了自己的財源,今天晚上老羅顯然是有什么事情。
德林來到門口,沒有推開房間,老羅已經將房間鎖住了。
德林本來有房門的鑰匙,但他沒有直接開門而入,他是怕老羅一旦發現自己回來,會出現不好意思的尷尬。
德林敲響了房門。
“誰啊?”老羅問道。
老羅并沒在二樓。
“是我,德健!”德林說道。
房內沒了聲音。
德林等了一會兒,沒見老羅開門,他聽見房里響起了咚咚的敲地聲,爾后德林聞到了一股燃香的味道。
老羅顯然又在關公像前磕起了頭。
德林繼續敲著房門,“是我,老羅,我是德健!”
“……大兄弟……我給你磕頭了……”老羅顫顫地說道。
“怎么了老羅?”
“……關老爺啊……你快救救我吧……”
一串更加猛烈的撞地聲傳出來。
德林意識到老羅出事了,他掏出鑰匙,打開房門。
老羅果然跪在關公像前不斷地磕頭,看到德林走進房內,他的臉色變得慘白,那對牛一樣眼睛迅速翻滾,最后變成了一對圓鼓鼓的乒乓球,老羅一頭翻倒在地。
這時,德健從樓上走了下來。
“堂哥!你怎么會在這里?”德林吃驚地問道。
“還是先救人吧!他一直把我當成了你!”德健說道。
德林開始掐老羅的人中穴。
德健在老羅的頭上倒了一杯冷水。
老羅睜開眼睛,他看到德林和德健兩個人,眼球又一點點向上翻去。
“老羅,他是我的堂哥,我們哥倆長得一模一樣!”德林說道。
老羅的黑眼球漸漸地回到原來的位置。
“堂哥如果有事,打個電話就行!沒必要親自往這跑!”德林說道。
“我只想看看你這里的環境!”德健笑道,他將手中的香煙扔給了德林。
“夠慘的吧!”德林慚愧一笑。
“是個好地方,我喜歡這里!”
“堂哥笑話我!”
“真的,從今天起,我就住在這里!”德健認真說道。
堂哥的家與老羅的家相比,簡直是天堂和地獄的區別,可這個風流成性的家伙因為女人把自己逼到一個難堪的地步。
德健與小師妹的感情已經從忽明忽暗的火苗燃成了熊熊烈焰,小師妹已經離不開堂哥了。
那個包養小師妹的建筑老板到現在還蒙在鼓里,德健知道隨著小師妹的大膽妄為,那個戴上綠帽子的老家伙遲早會找上門來。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小師妹常常趁著建筑老板不在家悄悄地鉆進德健的家里。
德健知道自己是玩火,一旦事情敗露,不旦讓他永遠失去了那塊撈油的肥地,而且那個老家伙肯定不會放過他,不管是從實力和手段德健都不是建筑老板的對手。
所以德健要德林住在他的家里來應付小師妹。
當時,德林的臉已經紅到了脖子,他認為堂哥是在侮辱他。自己再怎么落迫也不致于輪落到如此無恥的地步,那一刻,德林真想將一口痰吐有德健的臉上。
“德林,你要敢碰她一根指頭,我跟你沒完!”德健說道。
德林的那口痰又咽進了肚子里。
這是個三室一廳的房子,一個人住可以說是夠奢侈,房內的裝修也頗為豪華,所有有錢人家有的東西德健的家里也一一俱全。
德健是個很會享受生活的人,這里看不到獨身男的散亂和無序,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條。
德林在堂哥的家里看了會電視,躺在席夢思的床上安詳睡去。
半夜里,德林被一陣嗡嗡嚶嚶的聲音攪醒。
德林聽出那是一串孩子斷斷續續的哭聲。
一開始,德林以為是誰家的嬰兒在夜哭。
不一會,他從床上坐起來。
那聲音不是嬰兒的哭聲,像是五六歲的孩子在低泣,在孩子的哭聲竟有女人的抽泣聲。
這種聲音好像就在客廳里。
德林按亮了床頭的燈。
哭聲一下子暗下來,就像一個悲泣的孩子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嚨。
德林來到客廳里,他順著墻壁摸到電燈開關的位置,抬手伸向按扭。
“噢!”地一聲尖叫從身后響起,德林的手從開關上劃開,他迅速回身,黑暗蒙住了他的眼睛,他什么也沒能看見,他感到每個角落都潛藏著猙獰可怖的東西。
德林回過身將客廳里的燈光按亮。
巨大的客廳里空空蕩蕩,仿佛沒有人跡的千年古宅,所有的物品都散發著出死去般的灰暗。
那串哭聲沒有停止,它好像又轉移到了衛生間里。
德林來到了衛生間的門口,在門外按亮了里面的燈。
里面什么也沒有。
所有的聲音都在他推開房門的那一刻靜止了……
第二天,德林收車后直接回到老羅的家,哥堂正躺在床上看書。
“堂哥,昨天晚上小師妹沒有去!”德林不動聲色的說道。
“沒準她哪天就會摸去!”德健說道。
“你應該對她講明厲害關系,老這么躲著也不是辦法!”
“沒有用,我給她講了很多次,可過后她照樣往家里跑!”
“堂哥,你就不怕我真的把小師妹留下嗎?”
“你不會,德林,我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絕不會不相信你!”德健笑道。
“那也不一定!”德林點燃一支煙,坐了下來。
“如果真是那樣,我就放心了!”
“為什么?”
“因為我可以就此解脫了!”
“堂哥如果這么說,我還真的不回去了!”
“德林,就算我求你……”
“開個玩笑!”德林笑道。
“昨晚,我一夜沒睡。”德林說道。
“是不習慣嗎?”
“不,我聽到了哭聲!”
“什么哭聲?”德健從床上坐起來。
“一個女人和女孩的哭聲!”
“哪來的哭聲?”
“不知道,我感覺它就在你的房子里!”
德健的嘴角抽動了幾下,“德林,你別嚇我!”
“難道你沒有聽到過這種聲音嗎?”
“沒有……這棟房子里一向都很安靜……德林,除了哭聲你還看見了什么?”
“什么都沒看見!”
“你怎么會看不見?”德健的臉色變白了。
“看見什么?”
“哭聲……女人……和孩子……你應該看見……你怎么會看不見……”
“堂哥,你冷靜點!也許是我的錯覺!”德林強牽著笑道。
“德林,你是不是不想讓回家了?”德健問道。
“我說過,也許是我的錯覺!”德林說道。
這天晚上,德林坐在電視前看了很晚,直到他眼睛發澀,頭腦發暈才回到臥室里睡下。
他剛剛躺下,那串嗡嗡嚶嚶的聲音又響起來。
德林頓時睡意全無。
這次德林聽得格外仔細。
這種聲音沒有在客廳里,好像就在他的床下。
德林拉亮床燈,將席夢思墊子掀起來,下面是一個空空的床柜。
哭聲沒有了。
德林重新躺在床上。
這次他沒有拉滅電燈。
窗外有一股風聲響起,很快又突然消失了。
德林感到那股清風停在他的窗戶上。
就像振翅飛翔的鳥,突然闖在電網上,被牢牢地粘住。
德林聽見空中傳來一聲女人嘆息的聲音。
德林從床上坐起來。
臥室里亮如白晝,可他分明聽到那個聲音來自房內的某個地方。
德林追視著每一個角落。
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發現可疑的東西。
又一聲低微的啜泣聲在空中回蕩。
這種聲音來自窗外。
德林移到窗前,他拉開了臥室的窗簾。
德林看見有一雙女式的皮鞋放在外面的窗臺上。
這雙皮鞋上竟有一雙腿。
德林順著這雙腿向上看去。
他看到一條藍色的裙子裹在這雙腿上。
德林繼續追視。
那一刻,德林的靈魂驟然飛出體外,他迅速后退,一頭跌倒在床上。
窗外,一個女人正低著頭盯著德林……
德健的房子是在公寓的第十八層。
蘇妍又給德林打來電話。
德林趕到酒吧,蘇妍已經點了啤酒和檸檬水等著他。
這是個廂式坐位,在酒吧的一個角落。
德林首先將服務小姐叫了過來。
“小姐,能不能把光線開大點?”
“對不起先生,這里的每位客人都喜歡這種氛圍,我們可能不能滿足您的要求!”
“那好,買單!”
德林帶著蘇妍來到了另一個酒吧。
這是一個叫“水晶宮”的酒吧。
無影燈下將每位客人照得清徹透明。
“你很有性格!”蘇妍對著德林笑道。
“我喜歡光明的地方,那種黑暗的環境里讓人感到壓抑!”
“那是因為你的心里存在著黑暗!”
“你認為我很齷齪嗎?”
“如果你是那種人,我還會請你來嗎?是你的心里有一團讓你揮之不去的陰影!”
“現在,我發現你不旦是位敬業的心理醫生,也是位優秀的心理醫生!”
蘇妍輕輕一笑,端起手中的咖啡。
德林又想起了他的小葉子。
那是大學畢業前的最后一次同學聚會。有人提出讓所有在場的情侶們寫出對方此時最想做的是什么?以評出這個圈子里的最佳愛情。首先由德林進行冥想,并寫出自己的想法交給評委。
德林寫道:給我一次機會,今夜讓我不再感受一個人的孤獨!
而小葉子對德林的猜測只有四個字:擁你入眠!
在一陣激烈的掌聲中德林和小葉子被雙雙推到臺前。
“對不起,是不是我的話傷害了你?”蘇妍說道。
德林回過神來,“不,你說的很好,你看透了我的心里!”
“能說說那團陰影嗎?也許我能幫你!”
德林苦笑一下,“我心里的這團陰影可能在你看來很可笑!”
“我從沒嘲笑過我的任何一個患者!”
“蘇妍,不要把我當做你的患者好嗎?”德林盯著蘇妍說道。
蘇妍的細眉輕輕地皺了下,她的臉出現了微微的紅潤。
“從你救了我的那天晚上,我就把你當成了朋友!”蘇妍說道。
“你認為這個世界上有幽靈的存在嗎?”
“你看見了幽靈?”
“是的!”
“就在昨天晚上嗎?”
“是的!”
“昨晚,你與別人換了房子?”
“是的……你……你怎么知道?”
蘇妍不再說話,她的眼睛一點點暗了下去,最后變成了兩汪望不見底的深潭……
十一
德林記得大凡修道之人都是吃素的,而玄覺道長與其它的修煉者完全不同。
玄覺道長不旦吃葷,而且還喝酒。
玄覺道長喝的是“酒鬼酒”。
一只“鹽水鴨”已經被他吃下了大半,酒也喝下了第四杯,德林詁計一瓶“酒鬼酒”恐怕也要見底了。
堂哥也被玄覺道長的海量鎮住,可他還是擔心道長不識這種酒的酒性,對玄覺道長提醒道:“道長,這種酒看似綿軟,后勁很大,一般人很難抵住它半斤的量,如果道長喜歡,日后我會給道長送上一箱!”
玄覺道長沒有理會德健的提醒,他為自己倒上了第五杯酒,瞇著眼睛,將一只鴨屁股塞進嘴里。
昨天晚上,德林與蘇妍分手后,他沒回到德健的家里,他直接趕到老羅的家中,他告訴堂哥,不管如何他死活也不會住在他家里了。
德健對德林的變卦也沒了辦法,第二天,他帶著德林來到玄覺道長家中。
玄覺道長顯然預料到兩人的到來,他坐在椅子上一動沒動,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我知道你們還會回來!”玄覺說道。
“可上次道長告訴我,那團黑霧已經離開了我的頭頂!”德健說道。
“如果是你親手燒掉那個孽障它會永遠離開你!”道長說道。
德健對著自己的臉打了一巴掌,他跪在道長面前。
“請道長去家中做法!”德健說道。
德林開著車回到城市已經黑夜,靡艷的霓虹裝點著城市的夜色,彰顯著都市的繁華和誘人,德林從后視鏡里看到玄覺道長已經睜開了眼睛。
玄覺道長盯著外面說道:“買上一瓶最好的酒,買上一只‘鎮百川’的‘鹽水鴨’!”
德健和德林不敢有半點的猶豫,他們轉了半個城市總算弄齊了這兩樣東西。
現在那只鹽水鴨已經就成了一堆骨頭,玄覺道長倒完了最后一滴“酒鬼酒”。
德健看了看手表,時間已是十點一刻。
“那個孽障每天晚上什么時候出現?”玄覺道長問道。
“十二點左右!”德健說道。
“它會出現在什么位置?”玄覺問道。
“聲音好像是在客廳里,而那個影子就在臥室的窗外!”德健說道。
玄覺道長來到臥室。
他打量著周圍環境,要德健將一卷黃裱紙掛了棚頂上,爾后,玄覺著長揮動手中的利劍,劃開了紙筒上的細繩,黃裱紙嘩啦一下懸在空中。
“這次,必須由你親自燒掉這個孽障!”玄覺道長對德健說道。
“明白道長!”德健咬著嘴唇說道。
玄覺道長吩咐兩人挪開床上的席夢思墊子,在床板上立了一鼎香爐,燃起一柱香插在爐內。
玄覺道長回到客廳端起最后一杯“酒鬼酒”一飲而盡。
他持著長劍回到了臥室。
這時候城市的鐘聲剛好敲響了十二下。
那個嗡嗡嚶嚶的哭聲果然響起來。
它來自客廳的位置。
玄覺道長的斗雞眼瞪得滾圓。
德健暗暗向德林的身邊靠了靠。
那一患斷斷續續的哭聲越來越清析,是個女人的哭聲,它已經移近了臥室的門口。
玄覺道長喝道:“關住房門!點著火把!”
德林關好房門,德健也顫顫巍巍地點燃火把。
玄覺道長跳到床上,舉劍在空中舞動起來,一邊舞一邊高聲喝道:“鐘馗降世鎮妖魔,三尺龍泉鬼神泣,玄覺殺鬼千千萬,身后還有關云長!”
玄覺舉劍刺進“神符”,說道:“嬌魔鬼怪快現形!”
德健舉著火把移到了“神符”的旁邊。
就像第一次看到的情形一樣,神符的中間出現了黑色的印跡,印跡迅速擴大,最后變成的了一具猙獰的厲鬼。
德健舉著火把戳向畫面,一股青煙沖上天棚,黃裱紙化成了灰燼。
門外,那患斷斷續續的哭聲沒有了。
玄覺道長的額頭出現了細密的汗。
他放下寶劍,臉上綻著得意的笑。
可是德健卻無論如何也沒笑出來。
此時,他的臉已經變成了青色。
德林也感覺到有種不對勁的地方。
他尋著德健的目光看去。
窗外,一個長發遮面的女人正微笑地盯著房內。
德健第一個沖出了臥室。
德林也隨著堂哥逃出臥室。
德林沖出臥室的時候將房門重重地關上。
接著,房內傳出一聲撕心裂肺般的怪叫。
那是玄覺道長的聲音。
房內一陣翻漿倒海般的巨響,仿佛有無數個惡鬼在撕殺。
臥室的房門在這場撕殺中乎被撞碎。
德健在這時顯出了幾分理智,他迅速掏出鑰匙,鎖緊了房門。
兩分鐘后,房內沒了聲息。
十分鐘過去,依然沒有一絲聲音傳來。
“道長成功了!”德健顫顫地說道。
“不然這會這么消停!”德林說道。
德健將鑰匙遞給德林。
德林輕輕地推開房門。
臥室里已經變成了一個垃圾場。
德健的被子和枕頭扔在地上,有殘破的綿絮在空中飛舞。
玄覺道長已經沒了蹤影。
德林和德健相互對視片刻,滿臉的驚疑。
這時,德林在床的底部發現了一只腳。
那是玄覺道長的腳。
德林掀開床柜的蓋板,玄覺道長正趴在里面。
他的身體已經抖成一團。
一股腥騷的氣息撲面而來。
德林看到玄覺道長已經尿在了床柜里……
第八章 奇怪的印跡
做為男人,沒有理由不對女人主動。
更何況蘇妍是繼小葉子之后讓自己唯一心動的女人。
事實上德林已經把蘇妍當成了他的小葉子。
盡管眼前的女人有些神秘,孤傲,甚至讓他緊張。可德林的心像空氣中飄蕩的一片柳絮,一旦遇上實物就會牢牢的粘上去。
德林在蘇妍這里找到一份歸宿的感覺。
德林幾次約蘇妍出來,都被她緊張的工作所擋駕,這天晚上,他想繼續對蘇妍采取主動,沒想到蘇妍首先給他打了電話。
這讓德林既感動又興奮。
蘇妍也很高興,她把德林請到一家啤酒屋里喝扎啤,她自己也端過一杯啤酒,與德林對飲。
蘇妍告訴德林,這段時間她成功地治愈了一例嚴重的心理病患者,今天那位患者帶著他的妻子給她送來了一束鮮花。
“能否告訴我這位心理病患者得的是什么病?”德林問道。
“性心理障礙!”蘇妍開口道。
德林的眼睛比原來大了一圈,他沒有問下去,他差點笑出聲來。
蘇妍的臉上飛出了潮紅的顏色,她像小女孩一樣翻了翻眼睛,“不要這么盯著我!我知道你想什么?”
“對不起!其實我什么都沒想!我喜歡看你的這種樣子!”德林笑道。
“我雖然沒有那方面的經驗,但我有無數這方面的理論,和無數個這種病癥的實例,就像醫生沒有得癌癥,但他知道怎么治療癌癥的方法!”蘇妍說道。
“你說的對,蘇醫生!”
“如果你再這么笑下去,我可要動手了!”蘇妍說完,在德林的胳膊上輕輕擰了一下。
一陣微微的痛楚讓德林止住笑容,卻燃起了他由衷的感動。
這個舉動是小葉子曾經對他的習慣動作,每一次動作,德林都會就勢搬住小葉子的胳膊,將她攬入懷中,那一片溫柔和芳香讓德林的身體里涌起熾熱的潮浪。
德林抓住了蘇妍的手,蘇妍怔了怔,收回手去。
“對不起!”德林說道。
“說一聲對不起不能撫平你對我的傷害,你要喝三杯酒陪罪!”蘇妍嗔怪道。
德林笑道:“好好!我認罰!”
德林舉杯狂飲,三杯下去,頓感頭暈目眩,小腹脹痛,他趕緊向衛生間跑去。
德林回到桌上,蘇妍又恢復了原來的平靜,她就像真正的醫生對待患者一樣說道:“德林,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雖然你一直把自己當德健,我是位心理醫生,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個人在我面前說違心的話,那樣會讓我很沒自信,也同時也感到悲哀!”
“名字僅僅是一個人的代號,你怎么稱呼都無所謂,只要你感到舒心!”德林說道。
“我想知道你與德健最大的區別是什么?”
“為什么要問這些?”
“為了不致于我見到你堂哥的時候出現笑話!”
“沒有區別!如果把德健與我的照片放在一起,我無法分清哪個是我,哪個是他!”
蘇妍無奈地搖了搖頭,她端起酒杯,“為了你的真誠,我們再喝一杯酒!”
德林喝完這杯酒,前眼出現了模糊,他盡力撐著漸漸疲軟的身體,當她被蘇妍攙著踏上出租車時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覺醒來,德林睡在一個陌生的房子里,他分辯了半天才明白這是一家旅店的客房。
一定是蘇妍把自己送到了這個地方。
德林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卻想不起他與蘇妍離開酒店后發生的一切。德林為自己的失態感到慚愧,一個堂堂的大男人被女人送回來臉上實在沒有光彩。
德林起床來到衛生間洗漱,他在境子里發現臉上有種不對稱的地方,很快他找到了不對稱的原因,在自己的左耳朵上有一塊米粒大的傷痕,傷痕雖小,但很醒目,就像一顆黑痣牢牢地貼在上面。
德林這才感到這塊細微的傷處傳來一陣輕微的灼痛……
“德林,你怎么了?”
德林回到老羅家里,德健第一眼就看出了德林的異常。
“什么怎么了?”德林不解問道。
德健摸著德林的的耳朵,“你受傷了?”
德林對堂哥敏感而吃驚,這么微小的變化都被他看出來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德林說道。
“昨晚你和誰在一起?”
“與朋友喝酒!”
“什么朋友?”
“一個過去的同學,你不認識!”
德林沒有說出蘇妍的名字,這件事講起來會很麻煩,與蘇妍的相識本來充滿離奇色彩,如果堂哥知道這些,止不定會產生什么鬼怪的聯想。
德健捏著德林的耳朵半天沒有放下。
“這不是簡單的傷痕,這是一個紋痕!”德健說道。
德林對著鏡子仔細看了看自己的耳朵,堂哥說的沒錯,那點傷痕顯然像被刻意紋過的痕跡。
德林無所謂地笑道:“也許喝多后剛好撞到了紋筆上!”
這晚上,德林正與老羅在樓下喝酒,聽到外面的響起了德健的說話聲。
“回去吧!我到家了!”德健說道。
“謝謝老板!”一個陌生人的聲音。
那個陌生人是出租車司機。自從玄覺道長出事后,德健一直與德林住在一起,但堂哥卻是個閑不住的人,每天折騰到很晚才回來,那條幽暗的小巷成了德健的心病,所以每次回來他都要給司機多加一些小費,徒步把他送到門口。
德健的身上還殘留著酒氣,他的氣色要比昨天好了許多。
德林發現堂哥的臉上也有種不對勁的地方。
德健的左耳朵上竟也生出了一個米粒大的傷痕!
德林捏住德健的耳朵。
“堂哥!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德健迷惑道。
“你紋了耳朵?”
“我為什么要紋那東西?”
“你分明紋過了!”
“扯淡!”
“這個傷痕是怎么回事?”
“什么傷痕?”
德林放下堂哥的耳朵,此時,他感到有種無形的東西正悄悄地降臨到他與堂哥的頭上,他被這種東西壓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堂哥出事了。
德健出事的消息是蘇妍告訴德林的。
這天上午,德林正在工地上卸貨,他接到了蘇妍的電話。
“是德林嗎?”蘇妍問道。
“蘇妍,是我!”
“你的堂哥出事了,他正在急救中心!”蘇妍說完放下電話。
德林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急救中心。
急救中心沒見到堂哥的影子,德林從醫生的嘴里知道確實有位汽車肇事的傷者被送到醫院,但他顯然沒什么大礙,沒容醫生檢查就從病床上蘇醒過來離開這里。
德林懸起的心落到實處。
他在老羅的家里見到德健。
堂哥正躺上床上昏睡,從他的身上沒有看出一絲受傷的痕跡。
老羅悄悄地將德林叫到樓下,對他說道:“你的堂哥大白天遇到鬼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午他開著車去談生意,在一個公司的門口他看見到一個女鬼,那個女鬼笑著與他打招呼,他一害怕就把車撞在了另一輛車上,其實撞車后你堂哥什么事都沒有,要命的是那個女鬼竟捧住他的臉,后來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老羅說完,點燃手中的一柱香插在關公相前。
嘉德林廈是這個城市最著名的建筑物。很多頗有名氣的企業都在這里設有分支機構。每位走進這座大廈的人都有著不俗的身份。
這里是精英匯集的地方。
蘇妍的心理診所就在這個大廈里。
德林是第一次走進這座大廈,果然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他沒能走進電梯就被兩位穿紅色制服的保安攔在門外。
德林報上自己的姓名,由保安打電話與蘇妍聯系。
“這里沒有叫蘇妍的醫生!”保安放下電話告訴德林。
“她的診所在1488號!”
“1488是一家商務調查所!”
德林離開大廈,他給蘇妍打過電話,手機里傳回服務臺的提示聲:“沒有這個號,請查詢再拔!”
德林驚愕不已,以前他用這個號碼給功妍打過很多電話!
難道蘇妍真的是飄渺無定的幽靈……
堂哥決定回到自己的家中去住。
“你不擔心那些可怕的事情發生嗎?”德林為堂哥的決定感到驚訝。
“那個可怕的聲音沒有了!”
“你怎么知道?”
“我的家里一直住著人!”
原來,這幾天德健在保安公司里請來一個小伙子為他看門望風,小伙子除了第一天晚上聽到樓下有女人的哭聲以外,以后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如果德健同意,他愿意租下他的房子,他顯然喜歡上堂哥的家了。
“看來,噩夢已經結束了!”德林說道。
“所以我請你和我一同回去!”德健說道。
“不不!”德林搖頭道,“堂哥,我已經習慣了這里的環境!”
“我請你回去不是住在家里,而是要你幫我弄清樓下的情況!”
“堂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那個可怕的聲音不是來自我的房間,它就發生在我的樓下!”
“我也有這種感覺,你的樓下住的是什么人?”
“我也正是我想了解的!”
在德健的印象里,他的樓下住著一位老教授和他的妻子。一年前他常常看到兩位老人進出于電梯之間。幾個月前的一個晚上,一批警察封住了整棟大樓,有人告訴德健那個老教授的妻子自殺了,從此他再沒見到這兩個老人,連老教授也失蹤了。
“很顯然,現在那個房子又有了新的住戶!”德健說道。
“你可以通過物業公司來了解情況!”
“物業公司登記的房主還是老教授的名字!”
“堂哥想怎么辦?”
“打開那個房間!”
“可這是犯法!”
“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
第九章 崩潰
德健住的這片小區物業管理十分規范。每天都有保安二十四小時值班,另外還有流動的保安不定時在樓道里巡視,白天打開那個房間顯然存在著危險。
德健經過一個白天的觀查,沒有發現有人進出那所房子,看來房子的主人很晚才會回來。
德林和德健坐在陽臺上一邊喝啤酒,一邊注視著小區下面的動靜,當那些流動的保安離開后,時針已經指向九點。
德健已經坐不住了。
他從抽屜里摸出一把锃亮的短刀掖在腰帶上。
“你這是干什么?”
“防止有意外情況發生!”德健的臉上又出現了淡淡的青黃。
德林從堂哥的腰里拔出那把刀,扔在茶幾上。
“帶上它即使有一千個理由我們也說不清楚!”德林說道。
德林首先按響了樓下的門玲。
德林希望屋子里的主人已經回來,這樣他們就可以明正言順地與主人談談那種擾人的哭聲,即便被人拒絕,也至少讓人知道房子住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其它的什么東西。
可是德林失望了。
沒有人打開房門。
德健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鋼筆式的東西,那東西的前端探著幾根細長的鋼絲,德健將鋼絲插進鎖孔,鎖孔里傳來一陣輕微的攪動聲,幾秒鐘的功夫,房門“嘎嚓”一響,彈開了裂縫。
德林記得他在一家私人網站上見過這種東西,名字叫電子開鎖器,堂哥能有這東西,看來他已經為眼前的這件事蓄謀已久了。
房間里黑得令人窒息。
德健按響了門口的電燈開關。
一道灰色的光線照亮了房間,很快這道光線又暗了下去,接著燈光就像抽筋一樣抖個不停。
德林和德健站在門口等了一分鐘的功夫,光線才穩定下來,卻暗得像燭光一樣微弱。
很顯然,這棟房子好久沒有人住下了,一層灰塵漫撒在地板和家具上。
德林和德健一步步向里面走去。
德健慢慢推開了臥室的房門,他在門口觀望了一會,將伸一支胳膊伸進房內,打開了里面的燈光。
一件黑色的女式風衣扔在床上。
風衣上沒有塵土,床面上粉紅色的絲罩清新閃亮,整個臥室里一塵不染,儼然與外面是兩個世界。
德林也被這個奇怪的景象吸住了。
顯然這間房子里住著人,可是他們沒有看到人的影子。
身后“嘎嚓”一聲響動,整個客廳里驟然亮起來。
德林和德健迅速回身。
大廳里空闊如舊。
那個該死的吊燈終于緩過氣來,重新行使起正常的使命。
空闊透明的光線沒有讓兩人心胸擴展,反而讓他們透不過氣來。
塵土厚重的地板上不僅僅是兩個人的腳印,還有另一道清新的腳印在客廳里延伸。
德林和德健同時盯著這條腳印追視到衛生間的門口。
緊閉的房門阻住了兩人的視線。
德林聞到了一股潮濕發霉的味道,這味道中間還有種檀香的氣息。
德健用力地抽動著鼻子,他顯然也聞到了這種味道。
堂哥一邊聞著這種味道,一邊向門口退去。
德林也跟著德健的腳步向后退去。
可是,那個該死的房門還是一點點打來了。
當衛生間的房門整個打開的時候,德健停下了腳步。
德林也停下腳步。
里面什么都沒有。
衛生間里的燈光早已被人打開。
所有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那是個平常且毫無特色的小天地。
它與德健家里的衛生間沒有一絲的區別。
德健向前邁開了腳步。
德健邁開了第一步,再也沒有移動第二步,像被點了穴一樣定在那里。
一簇頭發從門口的上空垂了下來。
那簇頭發越垂越長,最后拉下一顆慘白的臉!
那是一顆倒掛的臉!
那張臉在向兩人微笑。
那張臉好像在歡迎著兩人的到來!
德林看到堂哥的身影如箭一般射出房內。
德林追著堂哥的身影向門外沖去……
第二天,德健失蹤了。
德健失蹤的時候沒有給德林留下一句話。
第五天,德林從昏睡中接到父親的電話。
“兒子,是不是把老爸給忘了?”
“哪能呢老爸……我現在很忙……”德林有氣無力地回答。
“我可五天沒見到你了!”
這天晚上,德林回到家里與父親喝了一頓酒。
這頓酒喝得德林酩酊大醉。
第二天,德林開著他的卡車重新上路了……
再丑陋的人接觸時間長了也不會讓人感覺他的丑陋。
現在的老羅在德林眼里不旦沒有丑陋,而且還有些可愛了。
老羅的那對牛眼睛固然怪異,如果這張臉上不是長著這么一付眼睛,那才是真正的不般配!
上帝還是公平的,他給了老羅一張小臉,又賜給他一雙大眼睛,老羅失去的東西又從其它方面補了回來。
老羅應該是幸福的。
現在老羅正幸福地對著德林微笑。
德林走完那條小巷,金色的太陽懸掛在天邊,它將一天中最艷麗的光茫統統地潑灑在老羅家的門前。
老羅站在門口,沐浴在夕陽之中,眼巴巴地望著德林歸來。
這是德林住到老羅家以來第一次看到他有如此的狀態。
老羅說話的聲音也變了,他的聲音很細很柔。
“大兄弟,回來了!”老羅說道。
“回來了!”德林對老羅點了點頭。
德林走進房內,老羅也跟了進來。
“大兄弟,你好福份!”老羅說道。
德林停下腳步,他等著老羅話里的其它內容。
“今天上午,有位姑娘來看你!”老羅說。
“姑娘?”德林疑惑道。
“對,很好看,像仙女一樣!他給你留下了這個東西!”
老羅從身后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遞給德林。
這是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德林拿著它回到自己的房間。
老羅也怯怯地跟了德林的后面。
德林打開包裝紙,里面是一個更為精致的音樂盒。
德林掀開了音樂盒的頂蓋,一股清亮的液體從盒里噴出來,濺在德林的臉上,爾后又流進了他的嘴里。
德林被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了。
老羅站在旁邊也不知如何是好。
“大兄弟……這我可就不知道了……那姑娘只是讓我把它交給你……”老羅說著悄悄地退出了德林的房門。
德林的驚愕很快被他口中的味覺沖掉,那種味覺讓德林溫暖和激動。
那是種檸檬水與啤酒混合的味道。
也是德林最喜歡的一種口味。
而知道他這種嗜好的人只有小葉子和蘇妍。
難道是蘇妍送來的禮物?
音樂盒里面站著一個光著屁股的小男孩,小男孩正抓著自己的小雞雞做著噴射的狀態。
那一股水流正小男孩以這種式發射出來的。
這真是一個絕好的創意!
它讓人想到世間的美好和生活的快樂。
音樂盒里響起一曲清新悅耳的聲音。
那是一曲《高山流水》琴音。
美妙的音樂加上這場詼諧的鬧劇,掃盡了德林幾天來所有的不快。
德林又在音樂盒里發現了一張字紙:
陽光總是在烏云散去后才顯出它的輝煌!生活中沒有永遠的烏云,相信生活,相信還有一個姑娘默默祝福著你!
字條后面沒有落款,德林已經猜出一定的蘇妍的筆跡。
德林拿出手機試著撥過那個已經消失的電話號碼。
電話通了!
“德林!接到你的電話我很高興!”果然是蘇妍的聲音。
“在這之前的已經給你打了很多電話!”德林興奮道。
“非常抱歉,由于工作的關系,我不得不暫時將那個號碼消掉,現在我又重新啟用了這個號碼!”
“蘇妍,我去過你的診所!”
“我知道,那幾天一直在做著一件重要的心理課題,我想你能理解!”
“ 我理解,蘇妍,我想見見你!”
“對不起,現在不行!”
“謝謝你的禮物!蘇妍!”
“從你的聲音中,我聽出了那個禮物的作用,你記住,生活是美好的,所有可怕的經歷僅僅是一場噩夢,夢醒過后,你的前面是一個全新的世界!這是一個心理醫生對你的衷告!”
“……蘇妍……我等著你的電話!”
“我會給你打電話的!”蘇妍說道。
蘇妍就像神秘而慈祥的圣母,她能讓你通身發冷且神秘莫測,也能讓你感受到醉人的溫馨和激情滿懷的沖動。
德林沒有再次見到蘇妍,可她已經感受到蘇妍實實在在的存在。
蘇妍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飄忽不定的幽靈。
從她的聲音中德林能體會到蘇妍的善良和真誠。
從蘇妍的禮物中讓德林能感受到一個女孩的玩皮和心有所系的牽掛。
德林無法確定蘇妍對自己的感情。
可他完全能肯定自己對蘇妍的情感——
他已經愛上了蘇妍!
德林每天都期待著蘇妍的電話。
他甚至有些急不可奈了。
三天后,德林再次給蘇妍打去電話。
蘇妍已經關機了。
德林收車后無心回到租住的地方,他直接來到嘉德大廈附近的一家咖啡廳,他希望在這里能夠見到蘇妍,即使不能傾心交流,能夠看到她的身影也足以讓他動蕩不安的心得到幾分安慰。
連續三天的守望德林還是失望了。
第四天晚上,德林又一次失望地離開那家咖啡廳,乘上出租車趕回老羅家里,在公路上他看到了蘇妍。
德林立刻讓出租車停下,可是還是晚了。
蘇妍已經踏上了另一輛出租車離去。
德林吩咐出租司機跟上蘇妍的車子。
然而,正是這趟悄然而至的跟蹤,將德林送進了一場極度驚魂之中。
那一刻,德林徹底崩潰了……
蘇妍是從一家夜總會里出來的。
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戴著一支寬邊眼鏡,肩上還掛著一只寬大的黑皮包。
蘇妍與曾經的樣子判若兩人。
可她還是沒能逃過德林的眼睛。
蘇妍從夜總會出來沒有一點的娛樂過后的安閑和輕松,她的神態冷漠且專注,她顯然在做著一件并非輕松的事情。
也正是蘇妍的這種神態,德林才沒有讓出租司機攔下她的車子。
蘇妍的車子很慢。
她一直與前面的一輛“寶馬”車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寶馬”車駛進了一棟公寓的樓前停下。
蘇妍的車子與“寶馬”車還有兩百米的距離停下。
蘇妍下了車,徒步向里面走去。
德林也走出租車,悄悄地尾隨著蘇妍的身影。
“寶馬”的車門開了,首先探出一張折疊的輪椅,輪椅被一雙手展開,一個短小的身影敏捷地跳到輪椅上。
這一幕讓德林暗暗吃驚。
那個短小的身影只有半個身子,他的下半身甩著兩條空空的褲管,他敏捷的程度不亞于森林里的猴子。
緊接著另一面的車門也被推開,走出一個女人,女人大約有一米七八的個頭,在燈光下有著風擺揚柳般的阿娜。
德林踏進公寓,蘇妍已經消失在電梯里。
德林從電梯的指示燈上知道蘇妍已經登上了二十層。
二十層是這座公寓的最頂端。
德林從二十層的電梯里走出來一下子陷入茫然狀態。
樓道里根本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
這棟樓里住著兩戶人家,德林很快就辯出了上來的幾個人進了哪棟房內。
另一棟房門上已經貼上了封條。
德林為自己的魯莽感到慚愧。
他為什么要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是因為對蘇妍的倦戀還是因為蘇妍的神秘?
無論什么原因這種時候追趕蘇妍顯然不是時候。
蘇妍應該有自己的自由!
德林在樓道里抽了一支煙,又回到電梯里。
在德林按動按鈕的一瞬間,他聽到一聲女人的叫聲。
聲音有些模糊,可還是鉆進了德林的耳朵。
德林并沒在意,隨著緩緩下降的電梯回到了公寓最底層。
德林走出公寓的大門,耳邊又回蕩起那聲女人的叫喊。
那并不是簡單的叫聲!
德林記得那家沒有封條的住戶是一道厚重的防盜門,這種防盜門具有極好的隔音效果,如果是普通的講話絕不會傳到外面。
德林站在公寓的門口猶豫片刻,又重新回到電梯里。
德林站在二十層的樓道里一時又沒了主意。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以怎樣的方式推開那道厚重的鐵門。
德林站在門口聽了會里面的動靜。
房間里很靜。
這種難捱的寂靜讓德林的胸膛漸漸跳動起來。
他下意識地按動了房間的門鈴。
門鈴響過幾聲之后,沒有人出來。
他推了下房門。
門開了。
德林走進房內。
“有人嗎?”德林對著房內喊道。
諾大的房間里只有德林一個人的聲音在回蕩。
德林連著推開幾個房間都沒有看到人的影子。
三個活生生的人難道會在這間房子里蒸發?
德林又回到了他剛剛觀查過的一間臥室里。
那間臥室里有一組高大的衣柜。
在這棟房子里也只有那個衣柜可以容下人的存在。
他打開了衣柜的門。
他沒有看到人,可他發現了讓他驚訝的東西。
衣柜里還有一道門。
這道門虛掩著,有光線從門后透了出來。
他推開了那道門。
里面竟連接著另一個房間。
德林在這間房子里看見到一只輪椅。
那只輪椅正是那個半截人用過的東西。
可除了這張輪椅外他沒看到一個人。
德林被這個奇怪的房間驚呆了!
這是個足在五十多平米的大廳。
大廳的兩邊排滿了一組組灰色的鐵皮柜。
大廳中央的位置擺放著一張寬大的臺桌,桌面上蒙著一層雪白的面罩。
臺桌的旁邊架著一套寒光閃亮的機械,就像手術臺前的用于切割的機械手。
臺桌的上空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格外醒目。
德林看到有一只厚重的鐵皮箱牢牢地懸掛于天棚之上。
德林向臺桌走去。
他懷疑就在這張桌子下面會有什么東西存在。
隨著德林的腳步一步步逼近臺桌,他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這味道讓他如此的熟悉又讓他分外的緊張,那一刻德林竟分辯不出這是種什么味道!
一個細小東西掉在了桌面上。
那東西在桌面上迅速漫延,開成了一朵鮮艷的紅花。
德林看出來,那是一只鮮紅的手指。
緊接著另一只手指從棚頂掉了下來。
德林抬頭看去。
棚頂的那只鐵箱子正漸漸在展開裂縫,一片殷紅的鮮血迅速漫延著箱子的底部,一條血糊糊的大腿赫然從箱子里垂了出來。
德林回身向外跑去。
他沒有跑到門口,門側的兩組鐵皮柜驟然合攏,堵住了德林的去路。
德林的身后響起了一陣噼噼啪啪的悶響。
他知道有更多的東西掉在了臺桌上。
一道道血跡飛濺在鐵皮柜上。
隨著鐵皮柜上血跡逐漸加重,德林的身體一點點軟了下去……
第十章 非凡的女人
德林記得自己在迷朦中好像睜開一次眼睛,他看到一張模糊的臉,可自己的眼睛睜起來很沉重,他又閉上了眼。
這次睜開眼睛,已經沒有那張模糊的臉,一團鮮艷的東西進入了他的視線,這東西讓人感覺溫曖,德林認出來那是一簇鮮艷的水仙花。
水仙花放在他旁邊的一張桌子上。
德林覺得這個環境似曾相識,自己好像來過這種地方。
他坐了起來。
一張年輕的臉闖入德林的視線。
這也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那張臉露著微笑。
“醒了?”
一個年輕的警察站在了德林的床頭。
德林想起來了,這個警察正是自己第一次來到刑警大隊接受調查時遇到的年輕人。
“我還活著?”德林說道。
“醫生已經對你檢查過,你只是受了一點驚嚇,什么事都沒有!”
“那個房間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對不起,我還不能回答你的問題,你現在感覺怎樣?”
德林起身下床,他捋了捋自己的臉。
“我感覺很踏實!”
“頭腦還清醒嗎?”
“沒什么問題!”
年輕的警察將一張椅子放在桌前,吩咐德林坐下。
“把你昨天晚上所經歷的一切詳細地寫在這張紙上,你放心,我們知道你與這件事沒有任何關系,但這是我們辦案的必要程序,寫完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經歷是一種痛苦,而回憶同樣是一種痛苦。
德林寫完那份材料時,手指又一次顫抖了。
年輕的警察拍了拍德林的肩膀。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不要想的那么多,在這樁案子沒有結案之前,請不要講出去!”
德林點了點頭。
“對了,你之所以被及時獲救,應該說是蘇醫生救了你!”
“你是說蘇妍嗎?”
“對,一個優秀的心理醫生!”
“她還活著?”
“她如果不活著,怎么能救你!”年輕的警察笑道。
“德林,用你的眼睛看著我好嗎?”蘇妍的聲音像荔枝的果肉,清甜且柔滑。
德林抬起頭看向蘇妍。
蘇妍確實很美。
今晚她穿著淡紅色長裙,她的眼睛像一汪清徹的泉水,她的嘴唇仿佛掛滿了露珠,正如老羅說的那樣,蘇妍像一個仙女。
她讓德林有種霧里看花的感覺。
“看來,我的努力并沒有起到預想的效果!”蘇妍說道。
德林的眼里流露著不解。
“昨晚,你應該被送進醫院里,是我讓他們把你送到警局,這樣當你睜開眼睛的時候,會感覺到踏實!”
德林淡淡一笑:“我確實感到很踏實,謝謝你蘇妍!”
“看到那簇水仙花了嗎?”
德林點了點頭。
“鮮花能夠穩定一個人的情緒,水仙能讓人感到生活的清新!”
“謝謝你蘇妍!”
“你的笑很勉強!”
“現在,我真的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德林說道。
“我知道你的思維很亂,如果找不到思維的頭緒,你的狀態很難改變,讓我告訴你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蘇妍在德林的啤酒杯里兌了一些檸檬水。
“還想撫摸我的手嗎?”蘇妍盯著德林說道。
德林的視線從蘇妍的手上移開,他尷尬地笑了笑。
“不……對不起……我……”
蘇妍將手伸給德林。
德林望著蘇妍的手,這只細嫩的手像充滿了魔力,盡管他拼力抵擋著魔力的誘惑,可自己的手還是伸了出去。
那是一張溫曖且潤滑的手!
德林緊緊地握著這張手,胸膛涌起一股潮熱的波浪,在這片熱潮中竟有苦澀的東西生發出來……
“首先,我進一步介紹一下自己,蘇妍是我的真實姓名,五年前留學于美國休斯頓大學,前年一月獲心理學博士學位并回國,回來后,我在嘉德大廈開了一家心理診所。”
蘇妍喝了口濃郁的咖啡。
“我不僅僅是開辦著心理診所,同時也兼任著一家商務調查所的顧問,事實上,那家商務調查所就是一家私家偵探社,因為現在的中國法律還不允許私家偵探的出臺,我想你能夠知道私家偵探所工作的內容!”
德林點了點頭,“我知道,這是一種行走在法律邊緣的工作。”
“對,這種工作雖然處于法律的邊緣,但我們絕不會做與法律有沖突的事情!”
“這我能相信,可我不明白心理醫生與私家偵探會有什么關系?”
“也正是這種絕妙的組合,讓那家調查所和我的診所在同行業中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偵探社面對著是形形色色的客戶,他們通過我對被調查者的心理分析,準確地拿出調查方案,從而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我從中也拿到一份可觀的傭金,同時也讓我的業務得到進一步的發展!”
“這的確是一種很好的創意!”德林說道。
“半個月來,你給我打過很多電話,還去大廈找過我,只所以沒能與你見面,是因為這段時間我正調查一個極為特殊的患者,當然,這個患者與偵探社無關。
“昨晚,你幾乎命喪那個魔窩,也就是這個患者所為!”蘇妍說道。
德林正了正身體,點燃一支煙。
“聽說過德國的食人魔阿明·梅維斯嗎?”蘇妍問道。
德林搖了搖頭。
“那是個變態狂,以吃食人肉做為他最好的享受!”
“你的那個患者也是食人魔嗎?”德林眼睛露出幾分驚恐。
“不,他不吃人,他以殺人為他最好的享受!”
德林很快吸完了那支煙,又點燃一支。
“他是個殘疾人,他從出生的時候就沒有雙腿!”
“就是那個坐輪椅的人嗎?”德林說道。
“是他,如果你能看到他的臉,我想你會幾天沒有食欲,我見到他的時候,心理也產生了強烈的不適,但我很快控制了自己,他來到我這里,是他走過的第六家心理診所,也就是說在這之前有五個心理醫生拒絕了他的就診!”
“你也應該拒絕他!”德林說道。
“這不是我的性格!”蘇妍說道。
“我聽了他的傾訴,對他有了一些了解,這是個不幸的人,也是個很堅強的人,他從十二歲就失去了父母,三十年來,他靠著自己的頑強活了下來,他學會了很多技能,他自學了牙醫,能夠維修各種電器,甚至還學會了開車,總之常人能做的事他都能做。
“盡管他有一身的生存能力,可這個世界還是沒有他容身的地方,他嘗試了多種工作都中途而廢,因為當客戶看到他的面目的時候,沒一個會留下來!”
“他可以做整容手術!”德林接過話道。
“憑他的經濟實力,完全能做得到,可目前的醫學卻對他無能為力,他的臉上長滿了血管瘤。”
德林閉上眼睛,他能想象得到那是個如何可怕的一張臉。
“好在他的父母給他留下了一筆巨額財產,無須他繼續努力他也能很好地生活,可是,他也渴望愛情,盡管他有很好的生活條件,愛情還沒有降臨到他的頭上,他很孤獨,也很痛苦,他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人,所以他來到了我的診所!”
“可是,那天晚上,我看見有位漂亮的姑娘走進了他的家中!”
“金錢買不到愛情,但能買到欲望,盡管他很丑陋,可還是有人經不住金錢的誘惑。”
“這也應該是他解脫的好方法!”德林說道。
“可是他變態了!”蘇妍說道。
“他告訴我,他喜歡做夢,在夢中他與漂亮的女人做愛,做完之后他不愿意讓女人離開他的家里,爾后用各種可怕的方式將女人嚇暈,他喜歡看女人在他面前六神無主,失魂落迫的樣子。
“當那些女人暈倒以后,他喜歡對她們進行解剖,看到她們在自己的手里變成了一塊塊碎尸,他有種難以想象的快感。
“他說,他已經很長時間沒做到這種夢了,他心里很痛苦,他幾乎要崩潰了,他不知道應該以怎樣的方式解除這種痛苦。
“他的這種夢沒有逃過我的眼睛,我意識到他的夢也許不是虛幻的,可能是已經發生過的現實,于是,我想到了阿明·梅維斯,他,也許就是中國的梅維斯!
“那段時間里,我開始對他關注,我放棄了所有的業務,全身心投入到對他的調查,所謂的調查,其實就是對他實行監視,因為在他的身邊跟本找不到可以調查的人!”
煙蒂燒到了德林的手指,他激凌一下,將煙頭丟在地上。
“我很幸運!”蘇妍微笑道。
“九天后,在那家夜總會里,我看到他成功地將一個漂亮的小姐帶回家中!
“同時,我對自己能夠與偵探社的結合感到慶幸,在偵探社里我學到了很多追蹤知識,并能熟練地運用先進的監控設備,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掛我身上的那只黑皮包嗎?”
“記得,那顯然不是一般的女士包!”德林說道
“那里面裝著微型攝像頭和監視儀!”蘇妍說道。
“我帶著這些設備,一直跟蹤他們來到了二十層樓上。”
“可我沒有在那棟樓里見到你!”德林說道。
“那個時候我已經爬上了樓頂!”蘇妍說道。
“我爬上了樓頂,將微型攝像頭接好足夠的連線甩到了他的窗前,這樣房里發生的一切我都能在監視儀里看得清清楚楚!
“他們開始做愛……就在那張臺桌上……”蘇妍的臉上出現了微紅,她尷尬地對德林笑了笑。
“我沒有繼續看下去,我在樓頂上等了十幾分鐘,當我重新看向監視儀的時候,他們已經做完了一切,那個女人正坐在臺桌上穿衣服,而那個侏儒已經坐在輪椅上,很快我被看到的情況驚呆了,那張臺桌上面突然掉下一只手臂,接著又掉下了一半條黑乎乎的腿,那個女人當場暈倒的桌面上。
“侏儒坐在輪椅上在桌前轉一圈,他顯然很興奮,接著他操縱著桌旁的電鋸飛快的將女人的頭顱切斷……”
“你應該報警!”德林急聲道。
“可是,那一刻我暈了……”蘇妍的臉上少了幾分血色。
“當我蘇醒后,那張桌上已經沒有了尸體,一張白色的面罩重新蒙在桌面上,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那個侏儒也失蹤了,接著,我看你走進了那間房子,那一刻,我撥通了警方的電話……”
“謝謝你蘇妍!”德林說道。
“今天晚上你已經說了三次同樣的話!”
德林倒上一杯摻了檸檬水的啤酒,遞給蘇妍。
“你真的很了不起蘇妍,為了你的了不起,我們干一杯!”
“看到你有現在的狀態,我很高興!”蘇妍接過那杯酒。
“從今天起,我們是不是可以經常在一起?”德林說道。
“我不喜歡與虛偽的人在一起!”蘇妍說道。
“你是說我嗎?”德林愣住。
“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道你的真實性名!”
“我……我對你說過……蘇妍……”
“那不是你的名字!”蘇妍說道。
“蘇妍……你讓我想想好嗎?”
“不必了,德林,其實你已經告訴了我!”
德林垂著頭,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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