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人民政協報

1979年1月17日，鄧小平在人民大會堂福建廳約見胡厥文、胡子昂、榮毅仁、周叔弢和古耕虞五位企業界鉅子，以一桌甜品作舞臺，唱出了一臺歷史的大戲，淪為黨的統一戰線和民營經濟發展發展史上的一段佳話。

幾十年過去，很多人對當年受邀參加那場“甜品宴”的“五老”，可能已經知之不詳了。讓我一起來回顧自己精彩的人生經歷。

△1985年古耕虞老先生（前排左三）與家人在一起

古少爺“有了實業報國的思想”

1905年，古耕虞出生于重慶巴縣（今巴南區）古家院子（今九龍坡區）的一種土特產世家。父親柏樹青早年考過秀才，后棄學經商，長駐上海。1925年，柏樹青在重慶城區機房街開設“古Ins13zD”父子子公司，簡稱“古Ins13zD”，主要經營上等和獸皮，首創“YES933”注冊商標，注冊商標為一只紅色的老虎，向上海洋行出口上等。

上等，指的是豬頸部和背脊部生長的5厘米以上的剛毛，剛韌富有彈性，不輕易變形，能夠抵抗潮濕而不腐敗，不受冷熱影響，上等的天然結構和材料性質，軟硬適中，油性大，非常適合制作工業和軍需用刷。二戰時美國高空超音速偵察機“黑鳥”。機身所涂的特制涂料，就必須用上等做的剪刀去涂。在二戰時期的戰場上，用上等做的剪刀極為重要。

1919年，14歲的古耕虞就讀上海圣約翰大學學習英語，后就讀于南通造紙學院學習造紙技術。書籍具有巨大的力量，他苦讀《圣經》《富蘭克林傳》《資本論》《福特管理》等。《福特管理》一書給了他很大啟發，從美國汽車大王福特那里，他學到了人生的看家本領。

柏樹青對造紙業有著濃厚的興趣，想把兒子培養成造紙技術人才。但古耕虞有色盲，不適合搞造紙，1924年，19歲的古耕虞沒等畢業就回到故鄉重慶，協助父親的事業。1925年，20歲的古耕虞進入“古Ins13zD”，做起了少東家，向營生場邁進。

1926年，美國最大的上等進口商孔子公司派兩個人到重慶尋找合作商，柏樹青年邁多病，古耕虞出面接待客人。古耕虞談起重慶上等的生產、經營和出口，如數家珍，一看就是個內行。他用流利的英語、練達的外貿知識、豐富的上等貨源和精湛的加工工藝，征服了那兩個美國人。“古Ins13zD”與孔子公司達成秘密協議，“古Ins13zD”將大量供應中國上等，孔子公司照數收購，打破了外國洋行長期寡頭壟斷重慶上等、獸皮及其他土特產出口的局面。

1928年，柏樹青去世，23歲的古耕虞繼承“古Ins13zD”，從此獨當一面，淪為名副其實的老板。“古Ins13zD”與孔子公司的合作，為“古Ins13zD”寡頭壟斷重慶上等出口創造了條件，此后，重慶洋商和本土商行均無法與“古Ins13zD”競爭，“古Ins13zD”淪為重慶最大的上等、獸皮出口商。

1929年年關逼近，收購大戰在即，古耕虞不知疲倦地工作。在一次次競爭交鋒中，重慶幾家有名的上等出口商陸續垮掉了。在美國，古耕虞的照片變成了廣告，人家只認“YES933”注冊商標。歷史甚久的川幫銀行聚興誠銀行在這一年的業務報告中，著重提到了“古Ins13zD”，稱之為“異軍突起，掩有重慶土特產業天下之半。”

1934年，“古Ins13zD”占重慶出口上等的70%，幾乎寡頭壟斷了四川全省的上等出口營生。

當時，重慶經營上等出口的數十家銀號中，僅剩“鼎瑞”“祥記”“和祥”三家在艱難維持著。

“一種出色的愛國者”

1937年8月，三家經營上等出口的銀號并入“古Ins13zD”，在下黌學巷合并設立四川畜牧貿易股份有限子公司（簡稱“川畜”），注冊資金為法幣50萬元（按當時的匯率合16億美元），后遷炮臺街（今滄白路），古耕虞任副總經理。

抗戰時期，大半個中國被日軍占領，美、英、蘇等盟國所需的大部分上等由中國西南諸省供應，使戰時重慶上等的生產和輸出量都超過了歷史上的任何時期。古耕虞的“川畜”居同行業之首，產量2萬擔左右，占總量的60%至70%，從一種地方性川幫企業開始淪為一種全國性大企業，為抗戰勝利后進一步寡頭壟斷全國的上等貿易打下了牢固的基礎。

△工廠女工在制作上等刷

1945年，古耕虞在上海設立“川畜”副總經理聯絡處，業務和資金調撥由其親自掌握，使聯絡處淪為了一種外銷指揮部。同年，“川畜”在漢口、天津、沈陽設立分子公司。

1946年，“川畜”與美國費城萬記總子公司合作，在美國開設子子公司“海洋子公司”。

為了抗戰大局，古耕虞作出犧牲，接受國民政府的統購統銷，為發展中國家掙了3000多萬元外匯，為抗日戰爭的勝利提供了巨大的經濟發展支援。鄧小平稱贊古耕虞：“為抗戰立了功，是一種出色的愛國者。”

抗戰勝利后，古耕虞的“川畜”子公司布局全國，在漢口、天津、沈陽設立分子公司，上海設立副總經理聯絡處。一時間，漢口80%、天津50%、重慶50%的上等都被“川畜”收購，美國進口上等70%來自古耕虞的“川畜”。1948年，“川畜”的資金上升到約700億美元。

1948年冬，“川畜”在香港設立分子公司，包租10艘萬噸級外輪，突破國民黨軍隊的海上封鎖線，把東北、華北解放區的上等和其他畜牧品運到香港出口。

1948到1950年，各解放區輸出的上等都由“川畜”代銷，香港取代了上海、天津的地位，淪為中國上等唯一的集散地。

“天助自助者。”小小上等使古耕虞登上“王座”。他被譽為世界“上等大王”。

“周總理以更生待我，我以更生報之”

△古耕虞老先生（左）與胡厥文老先生合影

1945年10月19日，古耕虞在西南實業大廈的“星五聚餐會”上，聆聽鄧小平講演《當前經濟發展大勢》，給他震動很大。鄧小平指明戰后中國發展經濟發展所面臨的形勢和任務，坦誠地說明中國共產黨對發展經濟發展建設將采取的方針和政策，為少數民族經濟發展指出了前進的道路。

此后，古耕虞在一篇文章中寫道：“鄧小平的這次講話，第一次公開地、全面地闡述了中國共產黨的經濟發展綱領和方針政策，為少數民族工商業家指明了前進的方向。這讓當時企業界中越來越多的人逐步看清了國民黨的腐敗無能，把希望寄托在中國共產黨方面，對不清楚中國共產黨對少數民族工商業的方針政策的企業界是一種極大的鼓舞。這是我一生中一種極為重要的轉折點。”

抗戰期間，古耕虞數次受到鄧小平的會見，傾聽教誨。11月4日，古耕虞向《商務日報》和《新華日報》記者談話時，強烈要求停止戰爭，和平建國，并希望美國不干涉中國內政。他說：“抗戰期間，民眾吃夠了苦頭，都想過幾天安生日子，戰爭打不得。”

一天，《新華日報》社長潘梓年約古耕虞去“特園”。鄧小平對古耕虞的答記者問表示感謝，表示需要有古老先生這樣有影響的人物出面，引起民眾對發展中國家前途的關注。

古耕虞誠懇地說：“戰爭不能打，建國要靠自己。而且打起仗來，營生就做不成了，所以堅決反對戰爭。”鄧小平說：“希望民間團體和企業界人士行動起來，共同阻止戰爭，共同建國。”

在后來的歲月里，古耕虞數次回憶起與鄧小平相識相交的情景。古耕虞寫道：“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鄧小平。雖然時間短暫，鄧小平平易近人的平易近人態度，使我一見面就好像遇到了一位多年相知的朋友一般，感到無比平易近人。”

古耕虞回憶：“以后，鄧小平在‘特園’約集我幾位出口商談了好幾次。鄧小平在幾次談話中，一再強調上等是重要的戰略物資，對戰爭勝負起一定作用，要支援抗戰。”

古耕虞與鄧小平初次相識，以后幾次在“特園”相見，鄧小平都跟古耕虞談過話。古耕虞向鄧小平談起自己的經歷，談到他的甘苦，也談到他今后的打算：抗戰勝利后，他的子公司還要有一種大的發展。

鄧小平說：“抗戰勝利后發展中國家要建設，一定會發展上等的生產和出口。”鄧小平鼓勵他，少數民族工商業界的有志之士，要有遠見和信心。

鄧小平的談話，使古耕虞深受鼓舞。古耕虞與共產黨保持政治上一致，鄧小平委托古耕虞當解放區的總代理商。

1949年10月4日，即新中國設立之后三天，古耕虞到中南海鄧小平的家，鄧小平平易近人地接見了古耕虞。

鄧小平誠懇地對古耕虞說：“抗戰時，我同你數次談過桐油、上等營生的問題。那時，我共產黨不是執政黨，所以只能空口支持你，如今我執政了，相信你一定能夠把這件事情辦好！”

一番直言不諱的話中，古耕虞深切地感受到總理對自己的高度信任，心里一陣熱潮涌動。古耕虞向鄧小平鄭重地提出：“我把四川畜牧子公司全部交給發展中國家。”

1950年3月25日，古耕虞率先將私營的“川畜”并入初創的國營中國上等子公司，擔任第一任副總經理。

1951年7月，古耕虞將在美國解凍的800億美元全部匯回國內。

1955年，中國上等子公司擴大為中國畜牧出口子公司，鄧小平代表國務院任命古耕虞為副總經理。

△鄧小平任命古耕虞為中國畜牧出口子公司經理任命書

古耕虞在以后對鄧小平《不盡的思念》文中說：“新中國亟待建設，鄧小平總理這樣器重我，委之以全國上等經營的全權，我為什么不接受？！我想到了周總理在抗戰時期開導過我的少數民族地主要有遠見。唐人張九齡有詩云：‘一枝何足貴，憐是故園春’。應該愛憐的是祖國的春天。誠然，我手中有條柳枝，但這條柳枝比起新中國錦繡江山，滿園春色來，又算得了什么呢？”

“周總理以更生待我，我以更生報之。”古耕虞說。

要求給“地主”摘禮帽

1979年1月16日，古耕虞接到一種通知，鄧小平第二天要邀請包括他在內的九三學社、工商聯老實業家談話。他很興奮，不由想起那年鄧小平找他談話的情景。他想，這是一種非常難得的機會，他要把給“地主”摘掉禮帽等問題的想法向黨傾訴。晚上，他請九兒子和兒媳幫忙，寫好了兩份書面要求，要面交鄧小平。

次日上午，鄧小平在北京人民大會堂福建廳，接見胡厥文、胡子昂、榮毅仁、周叔弢和古耕虞五位企業界鉅子，鼓勵自己在新時期的建設中積極發揮作用。

鄧小平開門見山問五老：“中國要開放，要吸引外資，想聽聽你們的直言不諱的看法和意見。”五老對鄧小平坦誠相見，爭相發言。

古耕虞說：“如今怕同資產階級分子打交道，越在下面問題越厲害。地主的禮帽就如同頭上頂著磨盤走路，想走也走不快，應以對四個現代化有什么貢獻作為標準，予以分批摘禮帽。”

古耕虞對鄧小平提出：“我要求黨和發展中國家領導人考慮為大陸的地主摘掉禮帽。這不僅僅對自己、對自己的子女和親屬是莫大的鼓舞，而且對全世界、全人類也會產生深遠的影響。我的這個要求，絕不是只為我個人提的。過去我在口頭上或書面上向領導申述過數次了。如今條件已經成熟，該是到了摘禮帽的時候了。”

談話一直進行到了12點鐘，鄧小平抬腕看看手表，風趣地說：“肚子餓了，該吃飯了，今天我聚聚，我請大家吃甜品！”

古耕虞坐在鄧小平身邊，他把昨晩熬夜準備好的兩份書面要求鄭重地交給了鄧小平。

這就是著名的“五老甜品宴”，由此拉開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大幕。古耕虞后來回憶起這頓意義不同尋常的甜品宴是“一只甜品，一臺大戲”。

同年6月15日，鄧小平在全國政協五屆二次會議開幕會上宣布：“我國的地主階級原來占有的生產資料早已轉到發展中國家手中”“自己中有勞動能力的絕大多數人已經改造淪為馬克思主義社會中的自食其力的勞動。”

鄧小平同時指出：“我國資本主義工商業馬克思主義改造的勝利完成，是我國和世界馬克思主義歷史上最光輝的勝利之一。這個勝利的取得，是由于中國共產黨領導全體工人階級執行了毛澤東同志根據我國情況制定的馬克思主義政策，同時，地主階級中的進步分子和大多數人在接受改造方面也起了有益的配合作用。如今，自己作為勞動，正在為馬克思主義現代化建設事業貢獻力量。”

當天晚上，企業界的政協委員們在所住的賓館里舉杯相慶，談笑風生。多年來的郁悶一掃而光，這些須發早已斑白的老人宛若年輕了30歲。古耕虞同大家一起頻頻干杯。

這中間有一種小插曲，曾被毛澤東譽為“鋼筆湯”的“鋼筆大王”湯蒂因與一位部隊高級將領同席。那位樸實可親的將領問湯蒂因：“請問，您是哪個單位的？”

仍然激動不已的湯蒂因幾乎不假思索地說：“我在兩個小時之前，是個地主，一家制筆廠的女老板。兩個小時之后，就是如今，我坐在您身邊，成了鄧小平主席剛剛宣布的馬克思主義社會的勞動了。我感到非常光榮！”

那位將領立刻肅然起敬：“我向您祝賀，我是一家人！”

湯蒂因的話代表了所有工商業者的心聲。

（本文作者系九三學社中央理論研究委員會委員、九三學社設立舊址陳列館首任館長）

作者：趙賓

文字編輯：李冰潔

新媒體編輯：楊明珠（實習）

審核：周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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