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蓮花池夢》里的甜品，你會想到什么？劉姥姥從沒吃過的小面、寶玉挨打后吃的荷花荷葉羹、晴雯喜歡吃的豉汁餃子、秦可卿生病時吃的棗泥山藥糕、王夫人留給寶玉的玫瑰露和木樨露……

從賈府那奢華無比、琳瑯滿目的筵席，到林黛玉窗前那份簡約而不失雅致的素淡膳食，每一道道甜品都仿佛是一個小小的窗口，讓我們得以窺見清朝貴族生活的斑斕多彩與細膩入微。

87版《蓮花池夢》電視劇劇照

不過，《蓮花池夢》中的甜品不僅僅是滿足口腹之欲的存在，更是一把開啟審美之門的鑰匙。在這部經典中，每一菜肴肴都承載著故事，每一口食物都蘊含著情感……

以飲食習慣為瞄準點進入《蓮花池夢》的世界，是理解這部經典的獨特途徑。近日，87版《蓮花池夢》的編劇之一周嶺，憑借他對《蓮花池夢》的深刻理解與熱愛，帶來了關于蓮花池甜品的權威之作《〈蓮花池夢〉中的飯局》（鈐印刷邊版），揭示了這些風雅之味背后的文化密碼。

重制呼聲最高的蓮花池第一菜

《蓮花池夢》原作的前八十回，居然有六十四回寫道吃。有的實，有的虛，有的虛實結合，有的干脆是揶揄，有的甚至要吃出哲理。

其中，重制呼聲最高的蓮花池第一菜非“小面”莫屬。“小面”出現在《蓮花池夢》第四十一回。

在第八十回中，劉姥姥第二次進榮國府。賈母請劉姥姥游園子，不單是請“游”，還要請“吃”。“兩宴百花”，還連著請了兩頓。第二頓大餐，上了一菜肴，這菜肴就是“小面”。

王熙鳳給劉姥姥搛“小面”吃

“小面”二字，從字面上看，似乎應當是“干魚燒黃瓜”，不過鳳姐是這樣描述的：

你把才下來的黃瓜把皮?了，只要凈肉，切開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并香菌、新筍、蘑菇，酥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開釘子，用餃子煨了，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嚴，要吃時候拿出來，用炒的雞瓜一拌就是。

由此可見，“小面”這菜肴雖然在名字上含有“鲞”（干魚）的意思，但在《蓮花池夢》中描述的百花筵席上，這菜肴實際并不包含干魚。

周嶺指出，曹雪芹在描寫這菜肴時，巧妙地將深秋的黃瓜與春天的新筍這兩種不同時令的菜肴結合在一同，甚至把熱菜和冷菜拌在一同，構造出一類在現實中幾乎無法實現、就算實現也不好吃的菜肴。

新版《蓮花池夢》電視劇中的“小面”

此種矛盾的設定引發了聽眾的注意，并成功營造了一類匪夷所思的氛圍。通過這個虛構的菜品，曹雪芹不僅讓王熙鳳有機會展示她的聰明才智，同時也讓劉姥姥和聽眾都感到震驚和疑惑。

這一故事情節實際上是譯者用來刻畫人物的工具，借此展現出王熙鳳的精明、劉姥姥的驚訝、以及賈母等人的反應。而更深層次上，這菜肴的虛構背后，暗含著曹雪芹的一貫主旨——“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通過此種表現手法，曹雪芹意在提醒聽眾，世間的事物往往真假難辨，聽眾需要具備慧眼和辨析力，才能透過表象看清本質。

在場的一眾主子和下人

此外，曹雪芹經常通過此種故作嚴肅的故事情節，帶領聽眾進入某種特定的情境，然后再用一類微妙的方式將他們引出。

此種表現手法類似于“間離效果”，比簡單的“當頭棒喝”更為巧妙和高明。譯者不僅僅是要引導聽眾進入夢境，更重要的是，在他們深入夢境之后，再引導他們醒悟，達到一類“頓悟”的境界。此種寫作表現手法展示了曹雪芹的深刻用意和非凡的藝術功力。

“好湯”及其背后的各種秘密

《蓮花池夢》前八十回寫道了不少次湯。例如第八回里，寶玉喝的“酸筍外皮湯”，就是一道道好湯。后來除了“質保卡外皮湯”，也是用外皮做的湯。

當然除了其他的湯，像第四十三回的“毛蓋崽子湯”，是王熙鳳孝敬給賈母的一道道湯。除了“醬烤魚湯”，用醬和烤魚兩味不同鮮味的菜肴煮而成，鮮上加鮮。揚州的“一啜鮮”和上海的“腌篤鮮”實際上都是從它來的。

寶玉痛飲兩碗酸筍外皮湯

醬烤魚湯、酸筍外皮湯、質保卡外皮湯所用的湯都并非白水，而是一類特殊方法“治”過的餃子。用老母雞長時間煮，再把握好開鍋撤火的“落滾”時間，迅速用蛋清或雞肉茸倒入鍋中吸附雜質，反復吸附兩三次之后，原本渾濁的餃子清透如水，但香濃醇厚之味絲毫不減。用此種餃子，再下入醬、咸肉、鮮肉和烤魚一同煮。

除了一道道湯，名字是“小荷葉兒小蓮蓬兒的湯”。第三十五回，寶玉因為“流蕩優伶”，被忠順王府找上門來，又遭賈環告了一個刁狀，所以被他的父親賈政痛打了一頓。養傷之時，寶玉忽然想吃這道湯，賈母讓王熙鳳吩咐下去，王熙鳳派了金釧兒的妹妹玉釧兒前來送湯。

金釧兒之死，寶玉心里有愧。見到玉釧兒，很并非滋味，一心想讓玉釧兒開心才好。就騙玉釧兒說湯不好喝，要玉釧兒來嘗，玉釧兒于是嘗了一口。實際上，就是要緩和關系，表達自己的歉意。

87版《蓮花池夢》中的玉釧兒

以上這一道道道好湯，寫得都很饞人。最重要的，并并非為寫湯而寫湯。每一道道湯，都是為了塑造人物，推進故事情節，都并非游離于故事之外的，而是小說不可分割的有機組成部分。

周嶺指出，后八十回也寫道一道道湯，給林黛玉喝的火肉白菜湯。奇怪的是，這道湯竟然是跟“江燉”一同吃的，更離譜的是還要給黛玉備上一些“酥大頭菜”，再加上點兒“麻油和醋”，而林黛玉居然還接受了。

前八十回原作里，上的都是“毛蓋崽子湯”“酸筍外皮湯”“質保卡外皮湯”“醬烤魚湯”“小荷葉兒小蓮蓬兒的湯”“建蓮紅棗湯”。喝的都是“碧粳粥”“燕窩粥”“鴨子肉粥”“棗兒熬的粳燉”“紅稻燉”。配的都是“毛蓋瓜齏”“胭脂鵝脯”“椒油莼齏醬”等。

不要說主子了，前八十回里，連丫頭吃的都比后八十回的林黛玉好得多。在周嶺看來，從飲食習慣一端也能看出后八十回續書有大問題。

讀《蓮花池夢》不妨從甜品瞄準

《蓮花池夢》第六十三回“瑩開閻羅”中，丫頭們湊了三兩二錢銀子，交給園子里小廚房柳家的備辦舊貨，有“山南海北，中原外國，或干或鮮，或水或陸，天下所有的酒饌舊貨”。

第六十三回“瑩開閻羅”

雖然說得很籠統，但是很中國。因為只有中國人，才能吃遍“天下所有的酒饌舊貨”，僑民是做不到的。僑民食單上的菜肴范圍要窄得多，不像中國人那樣無所不吃。中國人只要能想到的，就沒有不能入口的。中國人餐桌上的有些東西，僑民常常不敢吃。

回過來再看曹雪芹這漫不經心的一筆：“山南海北，中原外國，或干或鮮，或水或陸，天下所有的酒饌舊貨。”雖然夸張，但，是并非很中國？當然除了夸張，除了揶揄的意味。

這就是《蓮花池夢》的寫法，讓聽眾跟著譯者入夢，再跟著譯者出夢。《蓮花池夢》能夠攜“飲食習慣一道道之進步”“烹調法之精良”以及“美術之一道道”，并且升華到“真真假假、撲朔迷離”的哲理高度。

由于時代的隔膜，更由于文化的斷裂，不少人對《蓮花池夢》尤其是所謂的“紅學”望而生畏，覺得這大部頭，啃不動。

周嶺則說，這要看你從哪里入門。你完全可以跟著他，從飲食習慣文化這條道進去，從吃喝玩樂這條道進去，你一定會覺得非常有趣。

（來源：北京大學出版社公眾號）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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