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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門口的山茶花樹，這么多年居然頭一遭沒怎么開花，爸媽說是去年大旱給影響的。

往年這個時候，村里人打我家門口經過時，都會忍不住駐足，“嘖嘖，這一樹花，開得那叫一個好看啦！”

爸媽每次聽到這樣的贊許時，心里那叫一個美。家門口也就這一樹花耐看，把村里其他人家里的花都壓下去了。

但今年這山茶花樹，不僅花苞少，而且還沒開，爸媽看著也不說話，沒了這花開滿樹，就像少了點什么。

這棵山茶花樹其實并不是我爸媽栽的，還是我叔叔當年帶回來的一株小苗種活的。誰也沒想到這棵山茶花都有20多年了，但叔叔卻永遠停留在30歲。

我還記得叔叔當年帶回這株山茶花小苗的情景。那天他和往常一樣在太陽下山前回到家中，不同的是這一次，他的手上帶回了一株小樹苗，而且他滿臉含笑。

叔叔每天到家門口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呼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兒，向她們炫耀自己手中的帶回來的各種東西。

有時是一兩斤豬肉，有時是一個冰淇淋，有時可能是一個氣球……

這次他帶回來一棵小樹苗，我聽到叔叔開心地跟嬸嬸說，這是他在路邊撿回來的，從別人的大車上掉下來的。

那時候，鎮上沒有賣花的店，哪怕是春上的趕集日，也只是賣一些果木樹苗之類的。嬸嬸沒有說什么，我們都相信這棵山茶花樹苗是他撿回來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我看到叔叔已經將它栽植到了一個綠色的大花缸里。

花缸外盤著兩條凸起的青龍，這花缸有一對，聽說是叔叔當陶藝學徒帶回來的，這一次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我看著花缸里的山茶花苗，我已經忍不住想象它長大開滿花的樣子，甚至心里暗暗地和隔壁鄰居家的作對比。

我問叔叔：“叔叔，聽說山茶花會開很多不同的顏色，它會開什么顏色的花？會比隔壁三叔家的還好看嗎？”

“會的，這是雙層的花瓣，到時候開出來可好看了！”叔叔小心伺弄著，看著山茶花苗，眼里盛滿了期待的光芒。

從那以后，這棵山茶花苗就正式來到這個家的院子里，它被種在花缸里，枝葉稀疏，高不過兩尺。我實在想象不出它開花會是什么樣的情景。

年幼的我尚且有機會去等待想象，但叔叔的這個憧憬卻戛然而止。在他30歲生日的前一天，叔叔意外去世。他再也看不到山茶花開的那天，他再也無法去伺弄他的山茶花樹。

叔叔的過世，讓他的小家也破裂。彼時2歲出頭的堂妹，正是叫爸爸媽媽的時候，以后再也無爸爸可叫。

那段時間里，我們整個大家都是破裂的，嬸嬸因為孤獨無助，帶著堂妹長時間住在娘家。

那株山茶花苗也是孤獨地長在花缸里，沒人澆灌，剛冒出的一點生機好像也要斷掉一樣。我看著沒開花的山茶花苗，我想這大概是叔叔留給家人的唯一念想了。

因為他不在了，他家買貨車欠下的負債，也因債主的到來，家里搬得七零八落。

我不想這棵山茶花枯萎死去，我想到那個遠在她外婆家的堂妹，我想這就是叔叔能留給堂妹的了。必須等她長大后告訴她，這是她爸爸的山茶花樹。

山茶花樹，經此變故，長得確實比較艱難。家里人幾乎無人注意到不起眼的它，只有我還在堅持給它澆水，并把它挪到日照足的地方。

但是它卻越來越瘦弱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終于有一天，爸爸看到我在伺弄山茶花后，他說，“這缸太小了，得把它挖出來！”

“爸爸，你得救救它，這是叔叔種的，我們得把它養大！”

“嗯！”爸爸掐滅手中的煙，點頭嗯了一聲后，就往屋里走去。

山茶花終于有救了！我跟爸爸合力，把它從缸里又重新挖了出來。這才發現底部布滿了根，甚至埋頭的那節主干上冒了小芽。

為了給山茶花樹找一個合適落腳的家，我建議爸爸種在水井旁邊，便于它往下扎根，有水源。

爸爸也表示同意，挖了一個非常大的坑，又在底下墊了肥料，這才把山茶花樹苗種下去。我發現山茶花樹在平地里看起來竟然要比在花缸里高一些。

就這樣，山茶花樹終于找到了適合它的土壤，沒有了花缸的禁錮后，一天天地冒頭長高，直到開花。

但看花的人卻沒來，叔叔不在，嬸嬸改嫁外出務工，小堂妹一直住在她外婆家。

“你家的這花真漂亮！是哪里搞來的品種？“忽而有一天，村里經過的鄰居問正站在山茶花樹下的我。

“我也不知道，這是我叔叔以前撿來的！“叔叔，你看到了嗎？你種的山茶花，不止我們喜歡，村里其他人都喜歡呢！

山茶花樹越長越高，越過我，形成綠色蔥蘢的一大團。等到春天的時候，又是緋紅的一片，就連綠葉也被掩蓋其中。

層層疊疊地花瓣，蔟成一朵朵的大紅花，有些花瓣飄落，在地上鋪上一層薄薄的小紅毯。

那曾經羸弱不堪的主干，如今竟長成了有女子胳膊粗的枝干，外皮光潔，卻已是整棵山茶花樹最大的支柱。

自從叔叔過世后，堂妹每一年都會回來祭拜她的爸爸。有時她會來我家，也是她曾經家的院子。

但她每次來似乎都很抗拒，只有我告訴她這棵山茶花是她爸爸種下的時候，她才似乎安靜又若有所思。

山茶花樹開花儼然成了我家春天的標志，每個人都只會去看它的繁花似錦，只會去贊美它，誰又能想到它背后的故事呢？

就像叔叔當年的死，到現在都沒有人說得清他具體的死因。

有人說他是被人活活打死的，有人說他是自己在開車時操作不當，自己誤傷而死的，甚至還有人說他的命活不過30。

至于具體原因是什么，當死亡來臨的時候，恐懼與無知籠罩了一切，沒有誰再會去揭開藏在泥土下的真相。

如今，堂妹已長大，她雖知道這是她爸爸的山茶花，但也帶不走。而我們，都離開了老家，只留下老屋，留下山茶花，這是不是山茶花開花不似從前的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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